她嗫嚅嘴唇,话似乎被哽在喉咙里。流年的手指寻找烟,然后再失望的发现没有火机,他很想站起来,出去,寻找打火机,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能够这样,难道他只能静静的等待吗?

仿佛没有更好的办法。

接受,永远只能被动的接受,毫无还击能力,他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却又拿自己无能为力,老子也说过,无为而治。

他抬起头来,面对保姆,他从来没有如此直接的跟保姆面对面,目光短兵相接,彼此发现自己无处可藏,仿佛勇气就在这种时候油然而生,保姆清了清喉咙。

“先生,带阿姨去看看医生吧,总这样不是办法。”

她起了个简明扼要的头儿,流年长长松了一口气,她不是想要辞职,大脑接受到这个信号传递给身体,身体便朝后懒散的躺了下去。他仍旧命令自己的目光盯住保姆的脸,流年发现这样似乎能给保姆说下去的力量。

然而保姆却什么也不肯再说。空气沉默下来,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他现在已经受不了这种宁静,宁静得似乎能听得见他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的心会在如此宁静的时候跟他吵、跟他闹,要他面对,可,究竟要面对一些什么呢?他有时清楚,有时也不清楚。

流年甩甩头,意识到自己必须对保姆刚刚的提议作出应答。

于是他重新让自己的眼睛找到保姆的脸,那是一张得体的被风月摧残过的脸,饱尝了一些什么之后学会了妥协的脸,这张脸原本平平无奇,却又仿佛蕴含点儿什么生活的智慧,一个保姆能有什么智慧呢?但她刚刚说的话明显又具有智慧,流年不能否认这一点。

他本来想说我知道了,最后却只吐出“谢谢”两个字。

“谢谢!”他再一次重复。

保姆这次似乎真正受到鼓舞,她小腹离开桌子一角,将自己的脊柱拉到最直,这让她看起来比刚才高大了一些,但也仅止是一些而已。这一些却让流年不得不调整自己头颅的位置,他觉得自己得用仰视的角度去看保姆了。

“先生,还有您,您也得......我是女人,我知道一个女人生完了孩子最需要什么。她们需要有孩子的父亲在身边,我看您也没去看孩子,其实我不知道细情,但我看您跟太太感情不至于恶劣到什么程度,这边有我,您其实应该......”

她用了“应该”两个字,这两个字眼儿让流年感觉到十分不爽,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是啊,他娶了妻,还有了儿子,前两天那女人还在生死之间徘徊,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他颇有些懊恼的将手插进自己的头发,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疯长,多久了?好像也没多久,它们却长得这样长,而且乱,又长又乱得理直气壮的样子,像极了他这阵子的心。他甚至一度想把自己的心理顺,到后来流年才发现他越想理顺事情越发仿佛一团乱麻,于是流年选择放弃。

保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流年意识到哪怕仅止出于礼貌,他也必须要对保姆刚才的那番话作出回应。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嗓子因为长时间不用,功能仿佛已经退化,它发出令流年都奇怪的声音来,那声音如此陌生,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住着另外一个人。

一个陌生人。

那不是他。

不是流年。

保姆继续嗫嚅嘴唇,流年已经猜到这个中老年妇女的话匣子打开了,她似乎想说更多,流年觉得此时应该予以坚定的阻止,于是他摆了摆手,说“我知道了。”

重复代表强调,保姆终于识相的闭上了嘴,短暂的沉默过后,保姆识趣的退出房。房里空荡荡的,空荡荡的空气将他包围,严丝合缝,他无法突围出去。又为什么要突围出去呢?他需要空气。

流年站起来,这是什么季节?他有些迷茫。透过窗户看见外面,这个时间小区里没什么人行走,季节带来痛与思考,流年料到此时该已是时至深秋,或者初冬,园区里的绿植现出颓势,仿佛不再壮年,有什么把它们的活力抽出去了似的,天空好像也越压越低,空而且干燥的空气占领它能够占领的一切空间。

真是不可思议,人间说变脸就变脸,这让他感觉有些措手不及。他伸手拉开窗子,干硬得像某种金属一样的空气不由分说闯进来,他不由打了个寒战,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东西可以供他御寒,他的手在窗户把手上犹豫,不知下一秒该把它关上还是让它继续敞开着。

这并非一个让人十分为难的问题,却还是把他难住。流年觉得自己是有些老了,好像所有微不足道的问题现在都可以让他长时间的犹豫或者思考。

据说思考是智者的行为,又或者他自己是长了智慧了。

他还是把窗子关上,等他走出房时就看见在客厅里静坐的母亲,在她对面是开着了的电视机,里面正在演一档综艺娱乐节目,气氛热闹,语焉不详,他留意到母亲的目光毫无意义的盯在电视机屏幕上。她没在看电视。一秒,他在心里判断。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现在看来,不是。

他朝母亲走过去,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尝试告诉她陈莫菲已经生了,或者新到来的小生命可以唤醒一些什么,也许她并不需要去看什么精神科,这些该死的医生,他们什么都解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