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宝清楚他们替自己周顾的心。

多久了。

没遭人这样的护短过了。

久到她直以为自己是天煞孤星,生来就该受这些白眼,这些唾骂的。

所以沈府不待她好,陈方彦也欺骗她、害她死。

她忍不住掖了掖眼梢,没掖得干净,那指甲壳大小的地方便折射出点点金芒。

看得赵老太太心跟掉进了卤缸,又酸又涩。

赵家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不能让宝儿锦衣玉食,但该有的温情都有,沈家呢,鼎食大家,各个主子心高气傲,连着底下的奴才也都下巴扬到天际去,所以看不起市井出身的宝儿,所以宝儿做什么事都要从中挑些刺,来满足他们高人一等的扭曲心理。

赵老太太愈想,心头愈憋屈,他们一向捧在手心的姐儿,这临到了沈府就没把她人看过,怎么说都是血脉相连的,怎么就这样作践呢?

赵老太太替她拭了泪,“我的宝儿,要是待不下去,你就回来,我们老俩都等着你,入了族谱又算什么,大不了我击鼓告状,让大家伙给我评理,他们沈家怕丢脸,我们赵家不怕!”

赵老太爷也点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赵家脸早就被你祖母败尽了,折这么点也没什么。”

早前赵老太爷,赵老太太就是凭罗唣相识的,而今年岁愈大,这拌嘴的功力却不曾消退,依然是见缝插针的刺一句,你来我往的,这清闲的日子便有了乐趣,也有了灯火可亲的家常温暖。

果然,那壁赵老太太听了,乜了眼就啐道:“你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典范,你自个儿扪心问问,早些年你好围茶时,谁个街坊邻居见了我不笑一句‘你家官人好生风流倜傥’呐?”

赵老太爷脸上一红,嘟嘟囔囔道:“早千儿八百年的事了还提溜出来说……”

一壁儿说着,一壁儿看向沈南宝,“宝儿,你可别学你祖母这样,嘴头上非要占上风,容易招人恨!”

恨倒不必,赵老太太是个拎得清的人物,占理的才要追个公道,不占理的那都虚心接纳,更则说起话来,就是啐骂都带着分寸,也有一腔嫉恶如仇的正气,所以旁人都爱同她说话,倒苦水,也就老太太气头上时,各个当起缩头乌龟罢了。

沈南宝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嘴的,心头那点壅塞也都消散了大半,连忙帮你一句,帮他一句的说合了两人。

然后就此分道扬镳,再不舍也只有按捺在心。

沈南宝目送着马车走远,等看不见影了,这才深吸一口气,敛了禁步往里走。

刚刚过了甬道,从抄手游廊匆匆走下来一长随,头上六合瓜皮帽因走得太急,崴在一边摇摇欲坠,临到沈南宝跟前驻足时,‘啪’的一声掉在了墁砖上。

他一壁儿捡起来扑灰,一壁儿道:“五姑娘,快去长房罢,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该来的总会来。

沈南宝早料到今个儿此行必定会遭来这么一趟,所以也没什么动容,一径去了碧山长房。

殷老太太正卧在榻上假寐。

身旁是给她打扇的碧簪,一下一下款送的风,扑得软而轻的烟罗缓缓地、绵绵地,水浪似的滚涌。

忽而一阵橐橐声,惊动了碧簪,抬起头就见座屏映着道人影,影子抽离的瞬间转过来一张温腻的脸,衬着那步仍是矜持的、端稳的,叫人捏不出一点错处。

碧簪缓罢了扇,凑到殷老太太耳边小声道:“老太太,五姑娘来了。”

殷老太太‘嗯’了声,稍稍抬了眼帘,很快又放了下来,只管沉着声调道:“知道我叫你来是做什么?”

沈南宝说知道,顺势跪在了栽绒毯上,“是为我擅自离府的事。”

轻渺渺的一句话让殷老太太剌剌睁开了眼,直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知道,那就说明你是明知故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