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大家下达的命令,霍竞良当然不敢怠慢,急匆匆顺着宣政殿向皇城方向跑去。

这下霍竞良跑得可就远了,待到他疲累欲死地奔回来后,汗水早已湿透衣背,对殿上的皇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前,前进士,高,高岳请求三唱,言不厌(满足)太子正字,说校若不,不得,那就,就秘省正字,或集贤院正字。”

“果然三唱了!”代宗皇帝哭笑不得。

这下皇太子李适感到极大不快:虽然我不希望你担当春坊司经局正字,但高岳你居然满是嫌弃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陛下,此人狂悖,三唱不可反复,不然吏部选颜面何存?可直接交给岭南节度使。”李适当即进言。

唐朝有部分官员那是不需要注拟的,即是去岭南这地方的,只要节度使愿意带,即刻打包带走,任期满后如还活着回来,还能优先铨选。

谁想李豫却摇摇手,示意太子不用急躁,接着看看檐角上开始西沉的日头,这吏部的一日选马上就要结束,总得有个结果,“刘卿你是天官尚,依你看这高三唱应该如何注拟?”

刘晏不慌不忙,只是对陛下说,“陛下可先问高岳为何三唱而不厌。”

皇帝点点头,阶下站着的霍竞良暗叫惭愧,幸亏刚才他跑到皇城承天街吏部南曹时,高岳为了怕他再跑一趟,直接告诉他求官的理由。

“前进士高岳说,自己年龄尚轻,不知官业道理,恐怕就浔阳县尉不称其职,辱没圣主和吏尚名声,希望先于秘省、集贤院涉猎群,待精熟后再迁转县尉,方可不误百姓。”

听到这番话,皇帝还是颇有感触的,之前刘澡身为畿县县令,堂堂六品官员,居然干出那等龌蹉不堪之事,看来以后在择官方面,不但要艺纯熟,更要器识优先才是。

不过朕不会被高岳区区一番话给打动的,朕要亲自看看他的判再做决定。

于是皇帝叫中舍人崔佑甫,将高岳的判搁在案上,先看的是《梨橘之判》。

高岳是这样判的:“荣泽名区,长洲澳壤,土宜虽异,川路攸通。故使贾客相趋。乘时射利,商人递委,从有之无。大谷元光,言移汴北;江陵朱实,欲渡淮南。於是鼓帆侵星,俱辞故国,扣船忘夕,并届徐城。两鹢争飞,双帆不背,异虚舟而见触,均斗舰之相逢。遂使桡逐兰摧,疑建平之柿下;棹随桂折,若河上之查来。落果於焉星散,傍人由其鹜没,一游一泳,橘包裹而全收;载沉载浮,梨漂零而半矣。然防虑之术,未闻责已;而深溺之弊,直欲尤人。乍寻似合酬填,审细便难允许。何者?梨因散失,船则共伤,若为梨觅陪(赔),过自归於毁椟;如损船索偿,理乃齐於指马。既非情故,徒事披陈。”

其实这段判,和唐朝大部分判相同,P话一堆,为了凑字数而凑字数,一些典故和门道全是刘晏所赠《判百道括》里的,案子明明很简单,甲的梨子因包装不好而导致漂没损失过半,不应让乙赔偿,此外甲和乙的船互相撞坏,责任也是对等的(毕竟唐朝还没先进到能做责任认定检查的程度)——所以前面那些“荣泽名区,长洲澳壤,土宜虽异,川路攸通”及“鼓帆侵星,俱辞故国,扣船忘夕,并届徐城”也就是用骈赋形式,复述下案件过程罢了。

这道判似乎平平无奇,于是代宗皇帝又接着看下一道《不修桥判》:

“津桥不修,何以为政?车服有命,安能假人?丁职是崇班,体非威重,轻汉臣之宠,失位于高车,徇郑相之名,济人于大水,志虽恤下,道昧叶中。与其熊轼涉川,小惠未遍,曷若虹桥通路,大道甚夷?启塞既阙于日修,揭励徒哀其冬涉,事关失政,情近沽名。宜科十月不成,庶辨二月无政。”(这判直接抄了白居易的)

那位刺史丁的所作所为,高岳的看法是,“这修桥是你的分内之职,按照法律规定,州郡的刺史必须在十月将辖境内的桥梁修缮完好,保障百姓通行,结果你不但不修桥,还把朝廷赏赐你的车驾用来小恩小惠、沽名钓誉,你与其像个演员般玩这些虚头巴脑的,不如好好履行职分,将州郡里的桥梁和大路全部修好,如是百姓何至于要遭受冬日徒步涉水之苦?故而判治政无方,罚二个月的俸料。”

“依朕看,这样的刺史还罚什么俸料,直接罢黜得了!”李豫对这道判极有触动,不由得发言说到。

接着他想了想,本来想授高岳秘省著作局校郎的,但猛然察觉——这小子,我看过他的春闱赋和覆试赋,再和这道判比较下,笔迹似乎有所不同,想必找到胥吏代誊录的,岂可让高三如此猖狂,朕便将品秩往下压压,便宣布说“传话给南曹,让那高岳不要再求唱,便授他大明官集贤院正字之职!”

想到这,太子李适反倒缓缓舒口气,总算没送到春坊来。

皇帝的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楚,回荡在宣政殿和殿中省宫殿之间。

崔佑甫身为中舍人,当即坐在案边,将该日平判入等的诸人,包括高岳在内共七人,共制一张敕之内:

“高岳可大明宫集贤院正字。

(下六人略)

敕:某官高岳等:士子不患无位,患己不立,苟有所立,人必知之。唯尔等七人,蕴才业,咸士之秀者,朕得闻姓名,各进其秩,分授以职,故因科选,得登台郎,宜楙乃官,允兹良选。可依前件。”

接着李豫提起笔来,在崔佑甫拟就的敕上,画了“日”,阿不,是画了日期即“大历十三年某月某日”。

“送御日敕至中省!”崔佑甫高亢的声音响起。

中省抄录份送入制敕甲备案后,又送到了门下省。

常衮嘴角哆嗦着,但最终还是举起官印,在高岳的敕告身上重重落下......

又在委任状“前进士高岳,起家集贤院正字”这行上,再戳了一记。

吏部南曹处,夕阳西沉,解孝集捧着黑木脱函走下来,里面即装着抄付好的告身,郑重地交到了高岳的手中,“恭喜郎君贺喜郎君,抄付的告身钱都包含在先前内里,郎君无忧,只管接下即可。”

黑木函在温暖的春日阳光下,边角闪着亮晶晶的毫光,高岳接过来,只觉得是份沉甸甸的收获,“这才是真正的起点,我终于走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