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存义却有强烈的抵触情绪,高岳明白,他和庆州、六府、东山、南山其他党项蕃落的关系都不好。

于是高岳发扬了“唐代政委”的技能,苦口婆心对明存义说:“你去庆州、灵州、夏州等地买马,买到了不但能为边军立功,我也可分一部分战马给你们妹轻部落,壮大你们的力量。有仇怨的是人,关战马何事呢?战马流入其他党项蕃落手里,对方壮大起来你就变得弱小,而战马到你手中,事态就相反过来,何乐而不为?另外,交五千贯的钱物给你,是去当定金的,剩下的一半钱物什么时候偿付?你带着接受定金的驼马商人,引着所购买的战马,回到泾州的乌氏驿来,我再把钱足额给清。”

高岳的想法是,让西北边地的驼马商人先认准我们泾原方镇的乌氏驿站,此后我就在此地设互市榷场,吸引各地党项部落按照固定季节来此市马,这样就不用买那死贵死贵的回纥马,用党项的羌马也是一样的。

好说歹说,明存义最终答应下来,但他又说,一万贯买马钱买五百匹马,每匹二十贯钱,这很困难的。因为整个北地的马市,价格都被回纥每年向唐廷的市马搞得不正常,就算是党项蕃落的马,而今也要三四十贯钱一匹。

“行,那你给我带三百匹马回来。”高岳想了想,便降低条件。

因为打开党项的战马市场,总比受制于回纥人要强得多。

送走明存义后,高岳转回公廨中堂后,询问了主簿刘德室最近荞麦的收成情况。

“相当可观。”刘德室说完,就把入仓清点的册簿交给高岳。

“嗯,有了完善的沟渠灌溉和制水之法,再加上施肥得力,荞麦田地里的开花结子,是又快又好。这下整个冬季营田士卒粮食储备也充裕不少。”

加上那明玄和尚也十分得力,他索性把原本在阁川边的阿兰陀寺拆除,将多余的木材、物什送到泾州城的坊市上卖掉,得三十万钱,并带数十寺户,统统迁徙到百里新城来,立了个小寺。

可经高岳批准,新的阿兰陀寺立在达溪河下游处,并授予大片田地(此刻原州行在的地价非常便宜),明玄还专门制造个水硙,利用河川水力,每日隆隆地帮新城及妹轻部落碾谷。最后,高岳将萧乂先前馈赠的三千贯钱,拿出一半来交给明玄,让他专门去购置优良的作物种子,“至商、金二州(今陕南一带)买芸薹。”

所谓的芸薹,就是后世所说的油菜。自唐以来,汉水以北多有种植,可是用途——正如明玄很疑惑的话语所言,“莫不是要在鄙寺内种菜蔬、草药?”

原来,芸薹共分三种,即白菜型、芥菜型和甘蓝型,其中甘蓝型直到很晚才自外引入中国,唐朝通常所说的芸薹,“形似于白菜”,正是第一种类型。但芸薹当时和白菜一样,属于“叶用菜”,也就是说人们食用它的叶子,可芸薹子却被忽视,也不清楚它可以用来榨油,当时最普通的榨油作物,是芝麻而不是芸薹。

于是高岳告诉了明玄,关于芸薹的用途,明玄便欣然受托。

而最近,百里新城的军屯中,冬小麦也开始播种出芽了。

高岳的内心多开心啊,以前在泾原行营里当名孔目官,最后要受中门下的气,营田说废就废掉,现在挂着御史台的衔,得朝廷度支的令,又有皇帝保驾护航,在原州行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他最大,做什么事都顺利许多,唯一要操心的,就是要理顺和外界的关系而已。

更让他开心的是,先前京城升平坊用递铺传来信件:

云韶安产了,高岳当父亲了,是个胖乎乎的男孩。

高岳这时坐在案前,用笔在一方麻纸上,用力写下个“竟”字,按照韦皋先前所言,将孩子起名为“高竟”。

接下来高岳举起那块“竟”字,环示四周,甚至都按捺不住笑。

公廨中堂里的吏员们看到这个字,都是纳闷无比。

还是刘德室说道,今日的视事已然完毕,大家可以归家了。

就在高岳刚把这方纸摆入封内,准备交给名吏员送去新城驿时,传来门外有人求见灵台令的请求,并且此人还没持名刺。

“这时候会是谁来找我呢?”

“棚头!”

这个称呼是高岳久违的,只见堂下一名麻衣年轻人趋前,对自己作揖喊到。

“是开先,是开先啊!”高岳和刘德室欣喜非常,急忙拉住刘辟的衣袖,三人重逢,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开先正是刘辟(字太初)的旧名,他在吞长安舍利子,敲诈西明寺二百贯钱后,就改名隐居在凤翔的法门寺下继续攻读,得知高岳出任原州行在的灵台令后,便急忙来见。

“好说。”高岳当即答应给刘辟二十贯润家钱,让他在新城暂时住宿下来,“马上就给你写好解状、家状,十日后再给太初你二十贯钱,你顺路带着我的家前去长安,把家交给我岳母,此后京城韬奋棚就交给太初你打理。”

“那伟长呢?”刘辟问到,现在应该是李桀(字伟长)在棚内主事。

现在韬奋棚收“棚仓钱”,便足以自持,毕竟这两三年打出了名气。

“你和伟长一起主事啊,马上谁先守选到期,或谁先通过吏部科目选,到时我再拼尽全力来帮你们。”因为现在就算高岳想把李桀或刘辟征为自己僚佐,可也要他俩先得到告身才行。

百里城内尚没有酒肆食坊,所以高岳就在公廨后自己住宅里,招待了刘德室和刘辟二人。

所有菜肴都由双与芝蕙操办。

其实也很简单朴素,主要是荞麦面食,就着羊肉和鸡子吃。

当芝蕙端着食盘出来后,刘辟急忙对她行礼,芝蕙也讶异地回礼。

原来,刘辟见芝蕙已穿普通襦裙,头戴象牙梳与发钗(这是主母送她的),便认为她已是棚头的妾室了。

心中明白是误会后,虽然没对刘辟明言(刘德室和双也不说),主人高岳却有点尴尬,芝蕙也低着头将食盘贴在胸口,不发一语匆匆转入屏风后。

宴会结束后,高岳在灯火下,继续尽力查验着老的簿:他希望找到蔡佛奴父亲的痕迹,是死是活,现在到底在何处?河陇、甘州、沙州,还是更遥远的西州,人是在唐家,还是已没入西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