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比别的地方贵,服务就好些,虽然不是饭点,人家也不是很爱接待,但是还是接待了。零子鹿说:“我做主帮你点菜好不好?”老陈当然说好,没想到这姑娘一点也不麻烦,小小年纪很会照顾人,不但有主意,而且做什么都有点自得其乐的意思。

她点的是芥末墩、焖酥鱼、烧茄子,主食是瓠塌子和绿豆粥。老陈一看桌上的菜就有了胃口,吃得很香,零子鹿却没有了昨天的神勇,不过是略动了几筷子。老陈问她:“你怎么不吃?”零子鹿笑了:“主要是给你吃,我家里天天吃这个。”“那下次还是请你吃HARDROCK吧。”老陈有点歉意。零子鹿摆手:“你还真拿我当吃货了?再说,在北京你是客,哪儿能老让你请。”

“我能问一下你全名叫什么吗?我老叫你老陈不好吧?”零子鹿试探着问老陈。

老陈愣了一下,见面那晚他说过,大约是她没记住,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叫陈福裕,你以后叫我陈大哥或者福裕大哥都行。”他看着零子鹿脸上的表情,说:“没事,你笑吧,好多人第一次听我的名字都笑。农村人,起的名字就是土。”零子鹿连忙敛了笑容,说:“。。。。。。我还是叫你老陈吧。”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我不习惯叫人哥。”想了一下,又找补:“管建军叫哥是没法子,你也知道他最爱跟人哥哥妹妹的。”

“好了好了。就叫老陈吧。”陈福裕也忍不住笑了,零子鹿窘迫的样子看着很好玩。

吃完饭也就五点多,陈福裕站在饭馆门口,他还从来没这么早结束晚饭,一时有点无所适从,只好问零子鹿:“时间还早,你是回家还是回学校?”零子鹿说:“我回学校。明天要往家搬一部分东西,今天回去收拾一下。”陈福裕想了想:“东西多吗?要不要我明天找辆车帮你搬?”零子鹿笑着说:“谢谢不用了,东西不多,我自己慢慢蚂蚁搬家得了。再说,女生宿舍你又进不去,到我们家见着我妈还不够废话的。两头你都帮不上,就不劳动你了。”

陈福裕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有些讪讪的,只好说:“那我送你回学校吧。”零子鹿说:“我送你得了,这会儿不好打车,反正你近。”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提议送他,陈福裕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陈福裕别扭了一路,好像想给一件东西死活给不出去。他下车时欲言又止的,零子鹿有点奇怪,但是还是客套的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吧。”跟他招招手,就指挥司机绝尘而去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

“姑娘。这是你朋友啊?”司机大哥问坐在后坐的零子鹿。“噢,不是,刚认识。”零子鹿无意作深入交谈。“我多一句嘴你可别生气。”司机大哥说:“我觉得这小子不太像好人。我看他老从镜子里瞄你,肯定是对你有想法了。”零子鹿笑了,多么可爱的热心肠北京人啊。

“你看你还别不信。”大哥有点急了。“这男的,得有快四十了吧。家里肯定有老婆,没有也是离过婚的。你还上学呢吧,还蹭你车坐,你说说他想什么呢?小心点吧姑娘,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专骗你们这些小姑娘。听哥哥劝,离他远点。回头等吃亏就晚了。”

零子鹿百感交集的看着她哥,赶紧答应:“哎,谢谢您。”不然哥哥很有可能出于义愤掉转车头抓住陈福裕并当场剥掉他虚伪的外衣。

在他们遥远的背后,陈福裕正推开亮马大厦的大门,迎面突然而至的冷气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今天他觉得特别堵心。

回到宿舍,大家都没在。快毕业了,心都散了,谁会闷在这狭小的屋里发呆。零子鹿发愁的看看自己小小的铺位,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收拾起。想了半天,弯腰从从床底下拖出个纸箱子来,里面全是,怪沉的,必须一点点拿回去了。揭开箱子,里面是满满的三联版金庸,零子鹿的心也蓦的被填满,很多回忆忽然涌了上来–这刚上市的时候,她跟宋闵两个夜以继日的一人捧一本,苦苦研读。宋闵通常手边是一杯茶,她是吃开心果。有时候宋闵会抬头看她一眼,笑眯眯地说:“看的时候旁边有个小姑娘在悉悉索索吃东西,感觉真好。”

宋闵离开北京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个人物品–除了这箱,零子鹿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太沉,连他也会带走,他不想在这个折损了他的骄傲的城市留下任何痕迹,他不想让零子鹿记得他曾经出现过。

零子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

她没有哭,她已经为那个男人流过太多泪了。

第二天零子鹿还是没有回家,跟小叶去了中关村。小叶要在新东方报名,拉着她一起去了。“哎呀反正你最近也闲着,新单位不是八月底才报到吗,就当强化一下外语吧。”

中关村基士得耶牌子下面新东方那小小的门脸里,人头攒动,报名、交钱、拿材料、领磁带,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从踏入这个门口,大家的表情也变得神圣起来,似乎这里领到的,就是通往他们光辉未来的通行证。

零子鹿根本没法挣扎,只得随小叶交了钱,小叶还不罢休,说难得来这边一趟,我们去看看教室吧,两人又去了北大。

作为一名科生,北大曾经是零子鹿的梦想,但是为期一年的新生军训把零子鹿吓倒了,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进了S大。爸妈曾经让她再考虑考虑,她说:“就我这个好吃懒做、自由散漫的性格,让我军训一年,你们干脆现在就勒死我吧。”爸妈吓得再也不敢提了。

这不是零子鹿第一次来北大了,但是这次的感觉却不一样。以后,她也会来这里上课了,而且不必交作业、记考勤和考试!零子鹿的步子轻快,心情舒畅,看什么都觉得特别美好。她不是个好学生,也不爱念,但是她喜欢校园,围墙、高楼和绿荫,为她筑起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这里是她面对成人世界的铠甲,是她受伤后的退路,是因为她年轻所以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证明。

零子鹿几乎想明天就来上课了。

与此同时,陈福裕看着刚刚送来的太师椅,不由得又想起了零子鹿。本来前天吃饭的时候,他是想让刘建军第二天陪他去老余那里的,结果HARDROCK那么吵,刘建军又忙着跟小田卿卿我我,没过会儿零子鹿来了,这事一直没来得及说。他是看着零子鹿那热情不设防的笑脸的时候才突发奇想的。这次买卖双方互相都不知道底细,第一次见要探个虚实没有个中间帮腔打岔的人很容易就谈僵了。他也不想太早暴露意图,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期待,所以特意没开车,也不会带李菲菲那样挂相的女人,刘建军的话也有点多,但是他好歹比较机灵,知道分寸。结果没想到,刘建军让他得了零子鹿这个绝好的人选–不招摇、亲切随和、外行但是聪明,让人没有防范之心。果然零子鹿的存在让他可以从容的了解对方的实力,事情也谈的很顺利。

不,他的目标并不是那对太师椅,这只是投石问路而已,他看重的是老余背后的资源。希望不要等太久,他就可以跟着老余到山西的村里去收点宝贝了。

他觉得自己欠零子鹿一个人情,可他不知道怎么还。

“喂?你干嘛呢?”李菲菲的声音永远这么甜蜜缠绵。

“哦,刚从外面回来,在公司处理点事情。”陈福裕在桌前伸了个懒腰。

“那晚上跟人家吃饭好不好?”在李菲菲嘴里,“人家”是个意义很丰富的词,在这里,主要指代身份特殊的她自己。

陈福裕有心想说自己吃了,觉得这个时间这么说李菲菲肯定不信,特意撒个谎又没必要,只好简而化之的说:“好。”

“那我们去普拉纳好不好,人家想陪你喝点酒。”

“行。”陈福裕跟“人家”约好了时间。

出门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信用卡带了没有,李菲菲约他在普拉纳见面是有深意的。其实李菲菲并不喜欢那里,觉得吵,德国的那些香肠肘子她也不爱吃,怕胖。但是陈福裕相反,觉得那里热闹,有时候忙了一天想换换脑子的时候就喜欢去那里发发呆,看着德国老头欢快的拉着手风琴,再喝点啤酒,人好像就会跟着慢慢活过来了。

普拉纳是凯宾斯基饭店的餐厅,但是位置在相连的燕莎购物中心这边,李菲菲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在燕莎又看上什么了,拽他来买。

陈福裕不是个对女人小气的人,但是他不太喜欢这种被绑票的感觉,何况,他觉得自己还没惨到要用钱来换女人的爱。

不过,不用钱,他又拿什么来换呢?

李菲菲走进来的时候,一路之上的鬼佬的眼睛都粘在她身上。她皮肤白腻,所以特爱穿黑,一副大墨镜架在头上,手里拎着LV,彩妆鲜明服贴,容光焕发,走起路来身形袅娜,明眼人一看她的打扮做派,就知道这是个艺界的明星,虽然大家都叫不出她名字。

李菲菲的第一张专辑是魏峰的公司给做的,走的是城市怨妇范儿,销路并不好,只能在二三流小城市走走穴。她一直把魏峰当救命稻草,央着他给介绍老板、导演、大哥之类的,魏峰不胜其烦,有一次饭局就把她带了出来,恰巧坐在陈福裕的边上,李菲菲话不多,声音软绵绵的,很讨陈福裕的喜欢,晚上就跟陈福裕回家了。

俩人也不算正式傍着,李菲菲要忙事业,陈福裕一个人住惯了,就是一个月见几次面,上几次床,有时候应酬身边需要带女人就带她出来跟大家坐坐。买东西给钱不在话下,这种事情,不用李菲菲亲自张口。

时间长了,也不是没有感情,有时候李菲菲会跟他喃喃的抱怨到穷乡僻壤走穴的辛苦,穴头的狡猾和凶恶,他也会觉得有些心疼。可是李菲菲不是那种可以收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人,进了这个圈子,尝过名利的甜头,谁能说走就走。魏峰早就警告过他,说别说哥们儿不提醒你,你跟她混混就行了,别当真,这个女人野心大着呢,你可栓不住她。不过光野心大有什么用啊,这嗓子跟那英能比吗?现在出盘带子多难啊,哪那么容易成名,你别把钱往水坑里扔。

所以也就这么吊着吊着走了一年多快两年了,她另外有没有人他不知道,不过他倒是一直没有别人。

“来了半天了吧?”李菲菲笑着抓着他的手摇了摇,以示歉意。

“没关系。喝点什么?”他问。

“矿泉水就行了。”李菲菲最近好像瘦了点,他们有段日子没见了,因为经常通电话还不觉得,但是真正面对面了,忽然又有些陌生的感觉。

“你瘦了。”陈福裕伸手过去拍拍她的脸,李菲菲略有些生硬的躲了一下,忙掩饰的干咳了一声,有点尴尬:“瞎说,人家还是那个样子,是你把人家给忘了。”她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