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段结论念出来,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他看零子鹿也笑得很开心。他强忍着笑意说:“这个结论我同意,不过不符合实验报告的规范,请大家注意,实验报告是不能这么写的。”他看着这群学生,心里有点留恋,这些大四的孩子虽然很不用功,但是轻松、活泼,像极了他在美国的那些同学们,学习,本来就应该是件快乐的事啊。

下课的时候,零子鹿主动来找他,跟他道歉,说那个实验报告是瞎写的,希望他不要介意。他含笑说:“我知道,不会当真的。”他想起一件事,问零子鹿:“你打算念研究生吗?”零子鹿奇怪的睁大眼睛:“都知道我最不爱学习,好不容易能毕业摆脱学校了,我怎么可能继续念啊,当然是赶紧上班挣钱啊。”

老师笑了,这孩子还没体会到学习的快乐和好处:“读有时候不为的是具体学什么,知识日新月异,学无止境,有的时候,读学的是一种掌握知识的方法和对人生的态度,尤其是在你们这么好的年纪。钱什么时候都可以挣,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要趁年轻的时候掌握。如果能去国外看看,那是最好的,可以帮你换一种思维方式,换一个视角去看这个世界。”零子鹿唯唯诺诺的听着,盘算着再说下去来不及去图馆了。

一直有那种必须到场但是实在听不进去的课,上课前零子鹿都要去图馆借本小说带到课堂上去看,她的原则是,借不到好看的小说宁肯迟到,不然在课堂上真是度日如年,如坐针毡。于是这节课,她又迟到了。

进教室的时候她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从后门悄无声息的漂移进去,还是被眼尖的老师看到了,老师毫不留情的高声说:“零子鹿,你又迟到了。”大家回头笑起来,她索性木着一张脸找座位坐下,这个男老师盯她盯得很紧,经常课堂上给她难看,最喜欢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在她滴水不漏的答完之后摇头咂舌:“零子鹿,你说你这么聪明,怎么不用功呢?”大家就很开心地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那么开心。

这老师早就以每年都追求班上的漂亮女生而闻名全校,零子鹿跟他基本上不做计较,她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除了怜悯还是怜悯,长得如此天灾人祸,毁不毁容都一样,人又猥琐,也就是靠这个近水楼台能勉强一下了,不然放到社会上去,只有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好容易挨到下课,此刻去食堂估计是打不着什么像样的菜了,大学的伙食本来就差,S大更是差中之差,基本跟猪食差不多。到今年春天才开始有了外边人承包的小炒,零子鹿喜欢吃油菜,便每天中午吃一道肉炒油菜,晚上吃一个素炒油菜,直到小叶向她告饶:“你换个样吧,你还没吃恶心,我已经听恶心了。”

零子鹿和小叶都没什么胃口,两人一人去买了袋北冰洋草莓冰激淋,浇上一瓶美年达,端着坐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外面的马路牙子上边吃边聊,一边不错眼的看着路过的美女,品头论足的。S大女生多走端庄路线,出来打个开水都描眉画眼的,俩人这女阿飞做派在S大颇引人注目,背后对她们的议论也是褒贬不一,男人不会愿意自己的女朋友是这样,但是都爱往她们身边凑,女孩子多少有点嗤之以鼻,可心里也多少是羡慕的。

过不几天是零子鹿的生日,宿舍里的人撺掇她请客。大家都知道零子鹿手头宽裕,钱来得也容易,所以就没存了替她省钱的意思,好好大吃了她一顿。零子鹿也不太在意,她并没有太强的物质想法,只喜欢吃喝玩乐,一个人怎么热闹得起来,想要人陪总要付出代价,维持这样一群人的友谊,从来不是免费的。

霍岩从小叶那里知道了零子鹿的生日,却没轮上陪她过。零子鹿说自己很少过生日,觉得没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她总是这样,很少看到她特别开心或者特别不开心,对什么都是还好,没意见。他们在那家川菜馆吃完饭,无意中溜达进旁边一家小饰品店,零子鹿对一个发卡多看了几眼,霍岩便示意导购小姐拿下来给她试戴。很清爽的蓝色雏菊的款式,是零子鹿喜欢的颜色,霍岩买了下来,对零子鹿说:“算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零子鹿很喜欢,转过头去让霍岩看。这一个发卡,是零子鹿很多同学一个月的伙食费,她什么也没说,很自然的收下了。霍岩早就看出零子鹿用的东西都是好的,但是他也知道,即使什么也不送她,她也完全不会在意。

两人分手的时候,霍岩说自己第二天要回武汉一趟。零子鹿点点头:“正好我要考试了,这段时间可以专心念。”言谈话语里并没有不舍。霍岩的心里有点小小的难过。

离开武汉半年了,再次回去,忽然觉得街道都变窄了。家里的老房子也变得狭小,只有妈妈做的那碗面,仍是无上的美味。妈妈看着他吃面,满脸笑意,忍不住问他:“在北京,认识合适的女孩子没有?”他停了下来,想起零子鹿,觉得没办法跟妈妈嘴里的“合适的女孩子”联系起来,含糊地说:“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妈妈叹了口气:“你也不小了,该考虑一下这些事了。不要老想着以前。。。。。。”他忙把面三口两口吃完,把碗送到厨房趁机躲了出去。他有点后悔回来,武汉这里有太多他想丢弃的回忆,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切。

回到北京已经是一周以后了,出租车行驶在傍晚的北京,行人如潮,车辆拥挤,喇叭喧嚣,他却莫名其妙的有种归属感。他特意指挥司机经过S大,零子鹿的宿舍楼在墙边上,从马路上可以看到她们的窗口。阳台上照旧晾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还有人影闪动。这时候正是一天难得的男生可以进女生楼的时段,被称之为“放风”或者“探监”,大约谁正跟男友在阳台上找个安静之处私语。

此刻零子鹿在做什么呢,他不在的日子她有没有见别人,他发觉自己深深的思念她。冲动之下,他在S大下了车,拎着行李直接去了零子鹿的宿舍。

零子鹿没在。

小叶跟泉泉在宿舍,说零子鹿去图馆了,你呼她吧。他用手机呼了零子鹿,马上就听见零子鹿床上的呼机响起来–看来是联系不上她了。小叶说要不你先坐一下,估计很快就回来了。他坐在零子鹿的床上-狭小拥挤,墙上的架子上零落的有几本,几瓶化妆品,仅此而已,这可以是任何一个女生的床位,从这里,看不到零子鹿的个性,也看不到她的心。

他有些局促,因泉泉在不停的打量他,而他对小叶曾经是留心过的,现在面对,感觉非常尴尬,虽然小叶留他,他还是下楼去了。

站在楼门口,个子修长面孔清秀的他还是颇引人注目的,比起那些面目模糊衣着普通的男生,他身上几乎凿了成熟男人四个大字。他有点待不住了,想了想,在看门的老阿姨那里给零子鹿留了个纸条,说自己回来了,让零子鹿给他打电话,满心遗憾的离开了。走到楼背后,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好像跟自己较上了劲,今天非见到零子鹿不可。他把行李放在脚下,站在阴影里点着了一根烟,耐心地等待着。

上自习的学生三三两两的回来了,他的腿也几乎站麻了,开始嘲笑自己的固执:这是想要证明什么呢?让她知道你有多想她吗?想念这件事,对她对自己来说,有什么特别意义吗?有学生端着夜宵从他身边经过,他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飞机上那盒米饭早就消化完了。他活动了下四肢,打算走了,却看到零子鹿远远地走过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在黑夜里很显眼,一个人低着头,慢吞吞的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霍岩的心跳了起来。等零子鹿快走到他跟前,才看到他,她先是错愕,随即扑过来抱住他,笑容象一朵花一样在她脸上绽放开来:“你回来了?等了我很久了吗?”突然相见,两个人都比预想得更开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更恰当,零子鹿拉着他手说:“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下东西。”便跑了。

她很快下来,拎着她的刷夜小包–零子鹿每次在他那里过夜,都是自带一包洗漱用品,准备齐全,走的时候也收拾得不留痕迹,简称刷夜小包,两人如逃学的小孩子一般快乐的拉着手投进了北京的夜色中。

那一晚,霍岩跟零子鹿讲起了武汉,讲起了自己的父母,还有云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零子鹿说这些,只是他的人生太简单,除了零子鹿,也就是这些了。

零子鹿安静的伏在他怀里听他讲述他的一生,适时的拍拍他的背表示安慰。零子鹿非常想应和一下他,也讲讲自己,忽然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她的家庭是那种典型的小康家庭,父慈子孝,物质上尽量满足孩子,管束也不是很严格。所以她在外无论如何胡天胡地,在家都还是很配合的不施脂粉,乖乖梳一个马尾巴,有时候还穿个海军装彩衣娱亲一下。父母是开明的父母,她是懂事的孩子,有什么事都自己默默在外面解决掉,从不带回家里,爸妈问什么都是一连串的好好好。

可是她怎么会好呢,那一场伤筋动骨的恋爱,那个带她徜徉这个世界会逗她笑的男人,那个她倾心相爱最终人间蒸发的男人,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力气,把她的心都掏空了,她再也不敢相信,再也没有能力去爱了。她看着霍岩,心里有些歉意,是的,她没有心了。除了她的身体,她没有其他的可以给他。

其实也不尽然,后来零子鹿跟小叶在西单逛街的时候,在特别特给霍岩买了一件T恤衫,米色和棕色相间的,看起来斯且高贵–确实也很贵。特别特这里都是广州来的外贸的衣服,漫天要价,你却不能就地还钱,摊主们很多都是腰缠万贯的主,讲价讲得他们不耐烦了,脸色着实不好看。

霍岩的工资不低,在北京吃喝交通一律都可以报销,年底还有奖金。这收入在武汉能让一家老小都过得很好了,在北京也能维持一个小康生活,可是若要夜夜笙歌,件件名牌是远远不够的。零子鹿看得出来,霍岩虽然衬衣雪白,西装笔挺,其实质地都不算太好。她想起某人身上那件妥帖厚实的HBss西装,她喜欢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那细致的织料和他沉稳的呼吸,一时有点恍惚。

“哎,怎么着?确定关系了?”小叶捅她,让她突然回过神来。小叶从来没看到过她给男人买衣服,听她跟摊主描述身高腰围,看来真命天子是霍岩了。“瞎说什么啊。”零子鹿有点不好意思,“吃了他那么多顿,回个礼而已。”零子鹿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

从小,父母就教育她,不要随便接受别人,尤其是男人的礼物,尤其是贵重的礼物,所以当那个人从香港出差回来递给她一瓶GivenhFleD‘interdit的时候,她拒绝了。那人笑了:“别扭捏了,收下吧,一个小礼物而已。我问专柜小姐,送20岁的女孩子什么最好,她给我推荐了这个。20岁的女孩子,我可只认识你一个。你不要,我就只能丢掉了。”后来看多了他在应酬场面上的挥金如土,他自己身上那些零子鹿在外国小说里才能看到的各种名牌,零子鹿也习惯了,对他来说,真的是小礼物而已,再惊慌失措的拒绝,就有些小家子气了。有时零子鹿也想回赠他点什么,可是零子鹿那点零用,对学生来说是巨款,摆在他面前,不过是给夜总会侍应的小费罢了,让零子鹿一直很丧气。

只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送了她一份大礼,就从她生活里彻底消失了,让她无法拒绝,无处抱怨,生生的受了他的馈赠,或者说,他的侮辱。

“你这人,怎么老走神?”小叶崩溃地又戳了戳零子鹿,“还不承认?肯定是谈恋爱了,失魂落魄的。”

零子鹿苦笑,小叶没看过她真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在床上萎靡地躺了整整一个星期,爸妈急得要送她进医院。她并不想这样吓他们两个,但是室友们毕竟不是她的亲人,嘘寒问暖两天表示关心以后,大家仍然还是会自顾约会、八卦、说笑、不停的走动,她这样在宿舍里躺下去的话,怕有一天会忍不住从楼上跳下去吧。还是爸妈密不透风的关切,让她能打起精神,强颜欢笑的面对,努力让自己一天天好起来,不再让他们担心,弄假成真,演着演着,也就好起来了。

霍岩看了礼物有些意外,并不是因为礼物的价值,他看不太出来这些,而是这举动背后的含义。在他看来,一个女孩给一个男子买衣服,证明两个人的关系不但亲密,而且名正言顺了吧,只是,他们还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过这个问题。零子鹿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催促他换上:“看看合适不,不合适我还得赶紧回去换,不然他们不认账了。”他局促的换上衣服,零子鹿满意的打量着他:“不错,我凭感觉买的,还挺合身的。”然后笑:“你还是穿得时髦些好,原来太正经了。不过我妈肯定喜欢看你那种打扮,她说最喜欢男孩子样子斯,哈哈哈。”

霍岩不知道她的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由得有点紧张,难道这么快就要见伯母了吗?

好在零子鹿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跟他说起小叶来,小叶跟零子鹿一向臭味相投,都不爱念。但是小叶最近不知道动了哪根筋,忽然失惊无神的想要留学美国,那天在西单跟零子鹿说了,零子鹿至今还在余震当中。她多少有点被背叛的感觉,因为俩人一直是一起逃课,一起骂老师,一起考前突击的,如今都快毕业了,小叶忽然要念了。

小叶家是香门第,一直觉得念才是正行,她自己也觉得就业没什么前途,所有的人都在说做大买卖挣大钱的事,她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路子,又想过得好,也只有出国这条道了。她这么跟零子鹿解释,零子鹿觉得也说得过去,只是忽然觉得很孤独,每个人对生活都有追求,除了她。

“你想过你以后的生活吗?”零子鹿问霍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