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天刚亮。望进财推开大门,薄雾笼罩山林,如梦如幻。林中的鸟儿很守时地吵闹,每天这个时辰,叽叽喳喳争闹不息。望进财想:“我要像林中鸟儿一样该多好,又自在又不劳心劳力,每天在林中飞来飞去,好像无忧无虑的样子。”他在屋檐下,找到一把砍刀,拿在手里。

杨凤姑也起床了,在放鸡子喂食。大山里的女人勤劳,只要听到林子里的鸟叫声,就起床。她看到望进财拿刀在手,是准备下到半山腰里寻找丢失的小猪仔,就冲着一侧的厢房喊道:“杨二,起床啊,给你姐夫哥做伴,找小猪仔去。他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狼还在山坡上。”

杨二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眼睛说:“不能把我丢下,要是遇到那只三条腿的狼,我还能吆喝几声,帮衬一下,哪怕敲几下棍子也能助助威。”

“好。”望进财很感激二舅倌,在这些天里,一直在为他出力卖命。如不然,他早已丧命在狼口之中。他问道,“杨二,你的肩膀骨还痛吗?”

“好多了。”杨二摸了摸肩膀,说,“医院里的医生真神,洗一洗伤口,上一上药,又给几片药片喝下,肿也消了,也不怎么痛了。”

他俩一头钻进晨雾中,在湿漉漉的山道上,向半山腰走去。杨二又唱起山歌:

清早起来把门开,一股清风吹过来,头上青丝被吹散,身上罗裙被吹开,清风也戏小乖乖。

在这旷野的林子里,大山里的人就以粗犷的歌喉自娱自乐,要是对面的山坡上,或正在行走的人一听到山歌声,也会情不自禁地接应。在这单家独户的望家山,没有人同唱山歌。望进财为了激励杨二的兴趣,只好接唱一段山歌:

太阳当顶又打阴,一阵轻风过山林,轻风带着山歌走,山歌打动妹的心,要请山歌当媒人。

望进财心里记着要给二舅倌瞄上一个女人,哪怕不是黄花闺女,就是一个过婚的女人也行。山里汉子没有一个女人支撑着家务,那不是一个家。他们一路说说唱唱,就到了山包底下,开始在山林深处、草丛间、乱石丛里寻找昨夜丢失的小白猪。他们用木棒在这里捅捅,在那里搅搅,不见小白猪的影子,只是把躲藏在草丛里的野鸡、乱石中的獾子、狐狸、松鼠之类的动物搅动出来,在他们面前惊慌失措地逃窜。

一只灰狐狸从一处乱石窝里跑了出来,杨二跟着追赶,钻树林,走刺蓬。狐狸走走停停,好像故意在逗他玩。杨二就跟随在灰狐狸身后,用木棒挑起刺蓬,钻了过去,眼前出现一片竹林,是山中常见的水竹子,它不像楠竹那么高大。

灰狐狸就钻进了竹林里,还出尖叫声,故意引诱杨二跟进竹林之中。竹林上空的雾气早已退出,露出了朝霞。鸟雀儿在竹林里叫唤,出各种的叫声。望进财看到杨二在追赶一只灰狐狸,也跟着追过来,他不能不顾杨二的安危,两个人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要是遇到凶猛的野兽,互相壮壮胆,还能有一个帮手。

杨二心里想,要是能一棒子打杀灰狐狸,能得到一张上等的狐狸皮。马上到冬天了,给自己的母亲做一件狐狸皮夹袄,也算是一点孝心。他毫不犹豫地追到那片水竹林里。

灰狐狸在几丛竹子后边闪现了一下,等到杨二追赶过去,已不见了狐狸的踪影。杨二就在竹林里挨着一丛丛竹子寻找,但见几处竹地有新翻动的土地,还有竹根、竹笋被拱出来,被什么动物咬碎,散落在新翻起的泥土之上。杨二一心一意要得到灰狐狸皮毛,没有在意脚底下的泥土。

望进财追赶进了竹林,看到竹林里的几处新泥土,马上警觉起来,他意识到这是一群野猪光顾过的地方。而且,野猪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他猛喝一声:“杨二,你被狐狸精迷住了么?”

“什么狐狸精?”杨二心里很反感姐夫不该这样说他,“我是在追赶灰狐狸,得一张皮毛,给妈做一件狐狸皮毛夹袄,好过冬。”

这时候,就在竹林的下方传来猪子的叫声,也有猪子的哼哧声,还有竹子被拱翻的摇动声。它们好像现有人进入这片竹林,正在提高警惕,也出了预警声。

“别做声。”望进财对杨二打手势,说,“小白猪仔就在下面,我听到了它的叫声。”他蹑手蹑脚地绕着竹丛,向下探去。

杨二听到姐夫的警告声,再仔细查看脚下,这新翻动的泥土决不是小白猪仔所能做到的事情,一定是山里的野猪在这片竹林里拱食竹笋、竹根,当做早餐。他也只好轻手轻脚地从竹林的另一侧向下探望,一旦激怒了野猪,那畜生的獠牙大嘴一口能咬断碗口粗的树,要咬断他的大腿不费吹灰之力,如同人折断一根甘蔗那样容易。

望进财和杨二下到一百多米的竹林地带,水竹延伸到一条小溪流边,那里的水竹更加茂盛。有两头棕色的大野猪正带着一群小野猪在水边的那片竹地里拱竹根、竹笋吃。昨日带进山的小白猪就混在那群小野猪当中,撒欢,吃竹根、竹笋。有时被争食的小野猪拱向一边,就出了哼叫声。大野猪就出哼哧的警告声。

望进财看到自己的小白猪仔,心里一阵狂喜,终于可以逮回小白猪,不致于损失十元钱。他回去也好向妻子杨凤姑有一个交代。于是,他向杨二招手,小声叫道:“过来。过来一下。”

杨二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他怕惊动下面的野猪,惹上麻烦。他走了过来,对望进财说:“打野猪吗?”他又摇摇头,表示不敢。

“小白猪仔。”望进财指了指那片水竹林子,说,“我们把野猪赶跑,逮住小白猪。”他从地下抠起一坨泥块向野猪抛去。

泥块正砸中一只小野猪的身上,它被泥土砸得向前一纵跳,出惊叫声,其它小野猪跟着一惊一乍。两头大野猪警惕地抬起头来,向四周观望。当它们以为没有什么危险威胁之时,又各自拱着竹根、竹笋吃食。小白猪夹杂在小野猪当中,跟着撒欢。

望进财和杨二各自又抠起泥块,投向野猪群中,分别砸在大野猪和小野猪的身上。把它们打得一愣怔,只是惊愣了一片刻,领头的大野猪出一声哼叫,沿着溪流向上冲锋,小野猪跟在它身后,小白猪也夹在小野猪的后面,另一头大野猪在后压阵,做后卫。

杨二看到小白猪也跟着野猪群跑去,心有不甘,他又抠起几坨泥块向它们砸去,只想赶跑野猪,留下小白猪。望进财向他摇手,小声说:“别砸了。小心把它们招引过来。”还未等望进财说完,打后阵的野猪已嗅到了土块来的方向,它突然调头,斜刺里向杨二冲过来。

望进财感到不妙,就闪身到一棵大树身后,顺手捡起一根枯树枝,握在手里,准备应对突袭的野猪。

杨二刚退回两步,那头野猪就冲了过来,他向山坡上方抢前几步。野猪哼哧着,向上跑跳过来。杨二只好避开野猪的锋芒,往山坡下冲。野猪也调转方向,哼哧着抢步而进。只见野猪一摆脑袋把杨二拱下山坡,滚去十余米远,一路鲜血淋漓。杨二出惨叫声。

望进财看到杨二的一只腿被野猪咬伤,供翻在山坡下,如若再不出手,野猪只要一个纵跳,就能要杨二的命。在生死时刻,他也顾不得后果,从大树后冲出来,大声吼叫,一木棒扫在野猪身上。那头进攻的野猪没有防备还有人在竹林里,也不知道竹林里埋伏有多少敌人,它一愣惊,没有去追赶杨二,就在它一转身之际,望进财又横扫一棒,正中它的后腿,一拳头粗的木棒被打折。野猪被打得一声惨叫,扭头向溪边的山坡而去,追随它的野猪队伍。在溪边,有一棵碗口粗的栗树,被它一口咬断。领头的野猪正带着小野猪向这边过来,一看到那头野猪拖着一条瘸腿败下阵来,它们为了小野猪的安危,无心恋战,又调头向溪流冲去。只听得哗啦啦的一阵水响。它们越过了溪水,向另一面的山坡而去。那只小白猪仔依然跟随在野猪队伍里,居然没有掉队,让望进财枉费心机,还搭上了二舅倌。

望进财眼看着野猪离去,这才手提着半截木棒,连跑带奔,来到杨二倒下的竹林坡,只见杨二坐在一处竹丛边,双手捏着左腿,殷红的血从手指间往外冒。望进财丢掉半截棍棒,扑了过去,一把抱着杨二,问道:“杨二,腿子没有咬断吧?”

杨二松开手,只见他左腿的小腿骨杆后的一块肉没了,露出骨头,鲜血直流。望进财赶忙扯下缠头的手巾,给杨二缠上小腿,还是止不住血。望进财转身在一棵树干上剥下苔藓,在手心里揉一揉,又解开缠上的手巾,一把将苔藓按在伤口上,再缠上毛巾,这才把血止住了。

“野猪呢?”杨二问道,“跑了么?”

“走了。”望进财点点头,用手指指溪流对面的山坡,“到那里去了。”

“小白猪呢?”杨二又问,“在竹林里么?”他扶着望进财站起身来,“去把小白猪仔逮住,我们回家去。”

望进财赶忙扶着杨二,说:“小白猪跟着野猪跑了。”

“我们就回去吧!”杨二甩开望进财的手,说,“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我能走。”他拉扯着竹枝,向来的方向一步一拐地走去,“想不到,今日在竹林里被野猪咬了一口,真算命大。要不是你出来大吼一声,打它一棍棒,我会被野猪咬翻在地。”

望进财跟在杨二身后,说:“还是你机灵,跑得快,先一个上坡,后一个下坡。野猪一上一下,找不着方向,只擦上你左腿的边,要是正面相对,你的两条腿还不够野猪一口咬哩。”

杨二这时的左腿还是处于麻木状态,不知道疼痛,只是把血止住了,还能拖着腿走路。他俩真庆幸,要是那两头大野猪同时扑过来,他们两人一定会命丧竹林里。

他俩走出了竹林,横过山坡,来到林间小道上。树林里的雾气早已散去。林子上空的阳光照耀,将细碎的日光露了下来,把小道照得斑驳6离。望进财搀扶着杨二走上山坳。在山坳的坎上有一棵高大的枫树,在秋天的阳光下,枫叶红,秋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似火焰一般在半空中飘忽。树上的各种鸟儿叽叽喳喳叫唤,似乎在嘲笑正走来的望进财和他的二舅倌好像从战场上撤下来的败兵,一个搀扶着另一个,一拐一瘸地走上望家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