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我后来都跟她说过,在我深刻了解并且领会了这个女人的真实面貌之后,不无遗憾的说:“早知道这样我就该离你远点,毁了我心目中的形象,还以为你泼辣又能干,顶得了现代的王熙凤,结果被上帝开了大笑话,你整个一林黛玉!”

她听我那样说,也不恼,就说:“女人是水做的,会哭也不算什么。”

可我是真没想到她那么能哭,大一的时候圣诞节化妆舞会找不到男的舞伴,拉着我在学校中间的小竹林里哭,我劝她:“张力德、沈超他们不都挺喜欢你的,还有那个什么社会系的高高帅帅的那个,你不也说他邀请你来着,再说了,还有我们系,我们系宣传部的王飞,也想让我请你来的,不都是你自己说不要吗?”

她一边嚎,一边抽搐地说:“就……就那……呜……就那……歪瓜劣枣……呜……能……能带出门吗?……呜……”

我想想也是,人好歹是外语系一枝花,刚进了学校就被大堆狼人盯上了,日日有人打听,周周有人送花,可就是没在那么庞大的选民队伍中找到一颗闪光的种子,也怪不得她伤心了,美人总是难做的。

我只好陪着她难过,高中的时候我也算一朵清秀的小花,可自从大学时代跟薛冰这家伙混在一起,自此就沦落成一片绿叶,完全是陪衬!都说幸福感是比较出来的,早上我起来照镜子梳头发,她一定站在我后面喊“快点快点”,我刚探头的那点小小的自恋在镜子里她的脸出现之后就被彻底打压,低到尘土底下。

楼下的传达室里的大妈声嘶力竭的“613周慧,有人找”从寝室门上的扩音器里传出来时,开始,我还是踊跃下楼的,但后来就懈怠了,因为下去,除了一次班长给我拿了新,其他时候都是一群不知道那里冒出来的歪瓜劣枣,塞给我一些乱七八糟的礼物,加上一封爱情的信,还有一句听起来无比让我痛心的话:“周慧,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这些给薛冰!”

我凭什么呀!就因为姓薛的跟他们系里的说:“周慧是我的好姐妹,追求我要先让她把关!”我这跟外语系八杆子打不到边的海洋系的女生,就要被这样折腾!

我不情愿,但是,无可奈何。

大二,记忆里的薛冰还是哭,整个一孟姜女哭倒长城,我陪着她在电子阅览室看日剧,柏原崇出来了她哭,竹野内丰出来了她还哭,不停的念念有词:“怎么不让我碰到一个?怎么不让我碰到一个?”

大三,大了一岁的薛冰还是喜欢哭,整个一“雨人”——动不动就下雨的人,喜欢上中系的第一才子江宁,愣说人家高大帅气,学识渊博,沉稳内敛,练达开阔!都不晓得做出这样的总结死了这女人多少脑细胞,反正她就是认准了人家江宁是天下第一的男人,是唯一配得上她薛冰的男人,可是死丫头又不肯低下头去追求别人,为了跟江宁邂逅伤透了脑筋,邂逅了什么都没发生就拉着我在化学楼前面的池塘边上哭,好几次晚上吓坏了几对准备来小亭子约会的情侣。

这家伙得不到江大才子的心,又不肯死心,不知道哪天脑子进水了,想出来一个绝招,让我帮她去追求人家,吓得我浑身鸡皮疙瘩,抵死不从,但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让我头痛,她吴侬软语的说法让我骨头酥软,只好狠狠地说:“我帮你送花,只说是有人叫我给他的。”

换来薛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我就知道周慧你最好了!”

后来我真的去给江大才子送花,之前鼓了好大的勇气,吃掉了两块德芙巧克力,还敲诈薛冰答应事成之后请我去新开张的必胜客搓一顿,才终于提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去了男生寝室11-205,还真巧,开门的就是江宁,他问我:“你什么事?”

我说:“有人让我送你一束花。”

他看我一眼,相当狐疑的问:“什么人?”

“啊——那个——那个——她说不能说。”我当场当机,悲叹大脑内存太小,跑不起来。

“我不要,跟那个人说我不要。”他狠狠得撂下话,将花塞进我怀里,关上门。

只留我一个人在男生寝室门口不断黑线,几秒钟后大脑终于重启,我重新敲门,那家伙开门后还没反应过来,我把花扔进去,学他的口气撂下话:“管你要不要,我送到就好了,整的跟只孔雀似的,当你万人迷啊!”

转身走开,步履轻松。回到寝室,花痴薛冰早就等在那里了,看见我跟看见金山似的扑上来:“怎么样怎么样?”

我开口:“送到了。”

“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

“那张卡片他看到了吗?”

“啊!”我尖叫,花我是送出去了,但是薛冰冥思苦想几个晚上在通宵教室里的成果——那张示爱的卡片还在我的包里,再看身边的女人,世界末日,世界末日,我只能在她的泪水滴下来之前,对天发誓:“我一定帮你把卡片给他。”

那是怎样一个黑暗的日子啊!我第一次走进男生寝室的时候跟大爷登记说帮我哥拿鲜花来,大爷问:“你蝈蝈是哪一国哦?”

我晕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直说:“江宁江宁,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我叫江小妹。”心里不无慨叹:认贼作父啊!又想:这好好的杭州的学校,干吗找一四川的老头看寝室呢?

等我第二次来到这里,大爷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大喊:“我说那国小妹,你蝈蝈刚才出去喽。”

我一时没联想过来,还往上冲,被大爷拉了回去,才算醒悟,转头,看见江宁正从外面进来,大爷热情的喊:“江宁,你那国妹子又来找你喽!”

江宁表情扭曲,走到我面前,恶狠狠的告诉大爷:“她不是我妹妹,她是来发电影传单的!”

娘的!我恨他!平生第一次被拉到学校保卫处,老师搜遍了包没找出来电影传单,我咬着嘴唇瞪着眼睛忍受着人权被侵害的事实,最后保卫处的老师从包的夹层里找出那张薛冰小心翼翼塞进去的卡片,上: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

那老师看了半晌,对我说话,语重心长:“同学,我看,你还是好好学习的好,谈恋爱出了学校也可以谈,不要在这个季节穿下个季节的衣服嘛!”

事情是就此告一段落,薛冰也觉得对我相当不好意思,所以内疚之下她抱着我在学校的本雕塑后面的花园里哭,泪涟涟,害得我洗过的澡完全白费。

后来后来……没来得及想,我对面的女人就开了口:“你真是没良心,我来了那么久,那么伤心,你连杯水也不倒给我,你还当不当我好姐妹啊?”

我只好站起来给她倒水,放的是最好的安吉白茶,上个月在那里开会的时候送的礼物,她喝一口,叹一声:“你们公仆可真是舒服!白喝的茶都这么上档次。”

我的怒气再次被提起,端出一张标准的共和国上档次公仆的脸:“喝完了快滚,别到我这里开闸泄洪,等过一个月梅雨来了,真有大洪水我K死你。”

她的小媳妇表情迅速上脸:“可是我,伤心啊,你知道吗?江宁,他回来了。”

是吗?!他回来了,我的心情迅速郁卒,他回来了。

可是,他明明走了,为什么要回来呢?

大学毕业的时候,薛冰找了一家外企做起了外贸业务,我放弃了保研进了家乡的水利局,心想反正我一个女人就图一安稳的工作,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就好了,爸妈帮我安排了,我也顺水推舟的了了继续读的念头。

我的办公室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姓姚的老高级工程师,对待工作那是相当地认真,但是为人很好,我比他的两个女儿都小,他便也拿我当女儿来看,待我相当不错。薛冰因为经常晃来我办公室也和姚工熟稔的狠,所以姚工只要看见薛冰进来,自动闪人,说:“我去隔壁抽根烟。”

可我还是烦薛冰时不时地报到,有时工作实在忙,她一闹腾,我的头就疼,但是每次都在她的眼泪攻势下兵败垂成,最受不了的时候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摘给她,唉!我说贾宝玉怎么就爱上了林黛玉呢?受虐倾向,完全是受虐倾向!

可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薛冰出国谈生意,消失一阵,我就没来由的空落落,等她从国外回来,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送我一些漂漂亮亮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我虽不稀罕,也都一一珍藏,心里还是感谢上天给我一个这样的好朋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毕业那年我才22岁,跟花一样的年纪,上班5年,跨入奔三大军,混了个不大不小的业务科科长,评了个不高不低的工程师职称,可是人生的重大问题——婚姻依然一片渺茫,在家里大大小小的普遍张罗下,我相亲N次,失败N+1次,多出来那次是对方听说了我的名字,马上“sa”,理由是他陪着两个朋友跟我相过亲,都被我的问题打败,实在不想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