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少人用枪指着陈宝祥,他也变不成说先生。不过,药品是送给太行山的,拿命去拼,也得帮忙。南山的土匪敢抢日本人的东西,这是好事,但抢过来之后,必须交给南洋客。

“好,我答应帮忙,无论得到什么消息,都先传达给各位,行了吧?”

南洋客们点头,也准备离去。

有人突然看见了八仙桌上方悬挂的两尺长法条屏,仰面观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来:“有泉水独秀。”

陈宝祥看着条屏,心里只有悲凉。

过去,泉城山水的确卓立江北,可现在被日本鬼子占领后,缺乏修缮维护,山水已枯,破相已露。

“咱是来干事的,走——”

“不是老大,这块条屏的落款你看……”

五个人停步,已经出了门槛到了院中的,一起回来,仰面看着烟熏火燎已经变色的条屏。

条屏是漆黑底色,字是金漆正楷,上面的灰尘和蛛网,已经把金漆锁住,只剩笔画痕迹。正大字有半尺高,落款小子仅有半寸高,而且极为潦草,只是某某闲草的意思。

五个人又辨认了一阵,突然间全都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磕头。

陈宝祥吓了一跳,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天下英雄汇南洋,一龙九鼎向北方。在这里遇到主人的留字,岂非冥冥之中的天意,教导我们,要在济南这个地方,做一番大事业?”

刚刚跟陈宝祥谈条件的头领起身,把腰间的牛皮腰带暗扣解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鱼鳔袋子,在手里反复捏了四五下,恋恋不舍地交到陈宝祥手上。

“不敢动问陈老板与我家主人的关系,这袋子里,是不成器的几颗金刚钻,值不了多少钱,就换陈老板这条屏,不知道行不行?”

那条屏本来扔在泺口老家的房里,灭门血案后,陈宝祥回去收拾东西,从一堆烂木头下扒拉出来,带回了县后街。

“金刚钻?”

那头领挥了挥手,有人翻身上了八仙桌,把条屏摘下来,放进包袱里。

“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们立功,当然会传檄天下,表彰族人功劳。如果我们失败,就不要给南洋丢人了。再会——”

五个人离去,陈宝祥愣住,攥着鱼鳔袋子,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月娥出来,拿着抹布,擦拭八仙桌上留下的鞋印。

陈宝祥把鱼鳔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五颗金色钻石散发出耀眼的光泽,让柳月娥看花了眼。

“当家的,这是什么?他们给咱这个干什么?”

陈宝祥苦笑一声,把金刚钻收好。

这些东西价值连城,但他受之有愧,只能等着南洋人打赢了,他再还人家。一块条屏值不了几个钱,木头不是好木头,纸不是好纸,写字者也藉藉无名。

别说是金刚钻,就算是换一块大洋,也是高估了。

冯爷那边消息灵通,知道陈宝祥这里来了很多人,立刻派人来问。

陈宝祥回复:“没什么关系,都是江湖人物,各有各的道,只要跟铭新池无关,冯爷就管不着。”

陈宝祥想落个清静,不愿跟别人发生任何关系,直接关了大门,暂时不做生意。

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好多想不通的事,一边抬眼看天,一边脑子里就脉络清晰起来。

周军师绑架了天皇的时候,他以为东方渐亮,以后就再也不用跟日本鬼子讨价还价了。

天皇人头落地,就断了日本鬼子的心气儿,让这些东瀛来的小鬼们乖乖地滚回去。可他毕竟不是周军师,人家要做的大事,不是看着济南和山东,而是看着全国和天下,跟这样的人相比,陈宝祥还是太愚蠢了,所以才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他到最后都想不通,二十个政治犯能给太行山带来什么呢?

他们被鬼子抓住,关在监狱里,奄奄一息,早就应该被榨干了消息,除非是铜铁金刚,能够扛得住严刑拷打。

柳月娥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给陈宝祥捏腿。

“当家的,咱得想个办法,不能这样下去了,要么赚钱,要么跑路,济南这地方已经留不下了。有老主顾说,他们往南跑,过了徐州,往西南去四川,实在不行,咱把金银细软收拾收拾,带着孩子走吧?”

陈宝祥从来就没想过离开济南,这是济南人的地方,要走也是日本鬼子滚蛋。

如果连济南人都熬不住了,谁来保护这方水土?

就像过去有些村子,人被杀光了或者跑光了,大风大雨一来,所有的房子倒下,整个村子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