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泪水从眼眶里出来就凉了,滑过他的皮肤,他没去管它们,任它们被风干,他再一次凑近那墙壁,那墙壁上的人影陡然间变得硕大无朋。他的脸几乎贴到那墙壁上。他问墙壁: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嗯?要不要跟我说说,是不是也有一个女人......

他想起女人来,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好了。那女人多久不曾出现了?流念不敢放女人出来,白天不敢放她出来,晚上也不敢放她出来。现在他终于跟老婆同床了,因为房子实在是太小太过局促了,所以他连梦里也不敢放她出来。

他不敢。

影子无语,并不回答他。只有风声从他耳边吹过,发出类似叹息般轻微的声响。他坐下来,许是刚才喝过了酒的缘故,所以并不觉得地上凉。

人家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流念低下头,他怎么敢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呢?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是以多年以后他听康若然父亲若有若无的提及那女人原本就水性杨花,流念其实是不相信的。

他不信程竹青是人尽可夫的女人。

其实,女人死前半年,两个人见过面。不过那场见面程竹青和流念相约三缄其口,今生今世都对谁也不再提。

程竹青找到他单位的电话,至于怎样找到的他的号码,流念没来得及问。

流念一生也不会忘记那个看似平静的午后,他坐在一个N线的小衙门里,也就拿看看报、喝喝茶、读读打发打发时间。

自从跟程竹青分开以后,他再也没动笔写过字。

办公室里的座机响了起来,还把他吓了一大跳,流念定了定神,听见电话一直在响,他气定神闲的放下报纸,然后放下茶杯,走过去,电话却不响了。他站在电话机前,想像刚才拔通这个号码的是个什么人,究竟所为何事。

然而这念头开起了一个头儿,他便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在乎答案,于是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又拿起报纸来。刚坐下,电话铃声就响了。

有急事?

是啊,没急事儿的都不会再打一遍。

他再度放下报纸,朝座机走了过去,不知道这一次当他走过对方会不会又等不及挂断了电话。这一次没有,电话仍旧在响,流念不得不接起来。

“喂,哪位?”他问。

对方没有声音。

流念以为对方是在刚刚接通电话的那一刹那挂断了,所以他拿起听筒,离得自己的耳朵远一些,以便自己恰好可以用肉眼去仔细观察那听筒。

“喂,喂喂?”他将听筒凑近自己的嘴巴,喂了好多次,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听见任何回声,这才“卡”一声将电话挂上,并且在心里发誓,如果一会儿这电话再度响起,他装不在,爱谁谁,爱什么事儿就什么事儿,天皇老子他也不侍候。

他刚转身,这一次电话铃响的间隔时间短,没能让他重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

也不知怎么,他随手抄起电话。这一次他也没作声,他听见自己的呼吸正通过电波传到彼端,与此同时,他听见电波把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传送了过来。

一秒,他认出那呼吸声。然而他不敢相信,他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周围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

周围一切仿佛都不复存在。

他手心里有了薄薄一层手汗,手汗跟电话机之间又滑又腻,他不得不使劲握住听筒。

天地洪荒,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擂鼓一样的跳,就像当年第一次遇见她,也像当年第一次跟她在一起。他嘴唇颤抖,接着是手。

这么多年了,他一度以为自己早已将她、将那段往事彻底遗忘,没想到那些于他来讲都是火种,看起来再貌似已经灰飞烟灭,只需一点儿火星,一点儿微风,一丁点儿消息,他的心,便像被石头投进的湖心一样,再难保持平静。

“是你!”他说,说完这句话嗓子便发紧,再也说不出旁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