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检票怎么也进不去,票子整整晚了一天。他拿着票问领队,领队操起电话对订票那人一顿臭骂,本来想买张站台票混进去,谁知道没来得及,领队的解决办法是让他自己买票,买最近一程的票,领队已经问明白了,酒店的房间没订错,在目的地汇合。

也只能如此。

没想到队伍里不止他一个人出了状况,另外一个人也出了差错,据说也是另外一个部门的业务大拿,擅什么丹青水墨,手底下功夫了得。

她的票子倒没错,是她自己来迟了,领队因为处理老流的事儿,又因为对队员原本就不太熟,所以把人给忘了。

等那女人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时,大部队人马已经走了,当时老流正在进站口,就听见一个女人正气急败坏的打电话。

“领队,是啊,我姓程,程青竹。是啊,家里有点事儿给耽搁了,怎么办?啊?好啊,好好好,好的。噢,也有一个人跟我一样?他也稍微晚一点?噢,好的,他叫什么,流念?”

老流记得第一次看见程竹青就是这一笑,她当然没想到所谓的流年此时此刻跟她不过咫尺的距离,老流的心脏不知怎样漏掉一拍,没有马上揭穿。

“噢,电话。他没有电话啊?那我怎么联络到他?噢,我知道怎么联络她了。”

老流,那时候别人都给他叫流念,也有人管他叫流主任,流念还没成长为老流。他就站在离女人不远的地方,照理说流念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但那刻也不知怎样,他竟起了调皮的心思,流念将自己隐藏在人群里,偷偷观察女人。

只见她穿了一件收腰的鹅黄色连衣裙,米色半高跟鞋,肉色丝袜,半长发,梳起来,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没有流海,露出微微凸起的额和雪白的脖子。流念发现这个叫做程竹青的女人脖子分外白也分外长,让他不由联想到某种生物。

不,不是家鹅,是天鹅。

天鹅。

他调开目光,因为刚才差一点儿他的目光跟程竹青的目光撞上。

简单巡视一圈以后,程竹青跑到了询问台。她去那里干什么?难道是去换票?他的目光远远的追了过去,仿佛粘到她身上似的,他已经有多久没这样**裸、肆无忌惮的打量一个陌生女人了?在陌生的环境里,在熙来攘往的火车站候车室里,他如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人注意到流念的目光到底着力何处。

热闹是最好的屏障。

流念从前讨厌热闹,也讨厌市井气息太浓的地方。但那天他发现他喜欢那些庸俗的热闹,无数人在他眼前穿过,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大人也有小孩儿,有老人也有年轻人,他从前以为在这样的地方只能看到风尘仆仆,只能看到来去匆匆,只能看到相聚和离别,没想到......

噢不,好像这次他只看到了相聚与离别。他跟大部队离别了,然后命运让他跟那个叫做程竹青的女人聚在一起。

她很瘦,不大能看得出来她的年纪,流念一直以为每个人都有两个年纪,一个年纪刻在脸上,用皱纹啊、衰老什么的来表现;另外一个也刻在脸上,用眼神、用表情来表现。

他看见了她的脸,也看到了她的表情,却没敢接住她的眼神。

在眼神跟女人撞见那一刹那,流念落荒而逃。

真的是落荒而逃。而且,他发现自己脸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心扑通扑通乱跳,按都按不住。

按都按不住。

他无法理解这种悸动,却于悄然中暗自渴望这种悸动。

他隐约意识到这种悸动的凶险,却又于暗地里奉劝自己不要多想。

从后面瞅,女人身材十分苗条,高跟鞋跟长裙之间露出她半截匀称的小腿,那小腿长得真是无懈可击,像半截莲藕。

半截莲藕在服务台前短暂停留,等她回过身来,流念看清楚了,程竹青手里拿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流念的名字。

程竹青举着这张牌子朝他走过来,流念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蹦出来,他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去跟她相认。太奇怪了,明明没有人认识他,但他却觉得整个火车站所有人都认识他,都知道那女人举着的牌子上是他的名字,所有的眼睛都朝他扑了过来。

程竹青举着牌子,甚至在男卫生间门口停下脚步,她半截莲藕一样的小腿儿结实而紧致,流念低下头,目光正好碰触到她的小腿骨,他觉得自己的目光开始不老实起来,非礼勿视。他跟自己说,然而,他发现,那样自律的一个人,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