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女人其实都是独立的个体,谁的人生也不应该附着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当附属品。

人总要先看清自己,才能更好的做自己,也才能做更好的自己。

流年走上前去,站在康若然面前,然后坐下,抬起头来看着她。

“做了什么梦?”

康若然瞪大红肿的眼睛,仔细研究流年脸上的面部表情,直到她真正确认到自己在此时的陈述既有必要又十分安全,她才缓和自己的情绪。康若然漠然将目光从流年脸上调开望进虚空,整个人似乎又走进刚才的梦里。

“你不知道,流年,”康若然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异常空灵,“真是奇怪,我梦见我妈来了,我没有去机场接她,你说她多能耐?她自己就找到这里来了,而且她没敲门,直接开门就进来了。我回头看见她,我说:妈妈。朝她扑过去,可是我却并不能抱住她,我只抱住一团空气,我手里什么也没有。”康若然张开双手,目光中充满诧异。

“你知道吗?流年。”她的脸转向他,“有多奇怪?我明明能够看见她。我真的能看见她,可是我却抱不了她。”

流年看着康若然,没有人比他更想哭。康若然也不行。但是他不能哭,但他还是红了眼眶。他想劝她两句,却发现所有要说的话都被哽在喉咙里,发不得声,他发不得声。于是流年决定仍旧继续保持沉默。

康若然再一次将目光调向虚空。

“流年,我当时在梦里就像现在一样。我在梦里还在对我自己说呢,那就是个梦,就是个梦,你千万别当真。可是......”康若然捂住自己的脸哭了,“你知道怎样?”她呜咽着一遍又一遍的充满神经质的陈述。“你知道怎样?我妈她告诉我......”

康若然开始号啕大哭,而流年几乎可以猜得到后续,他不想再往下听了。可康若然太需要有人分担她的悲伤与惊恐。

“她告诉我,说,若然啊,”康若然抬起泪眼,目光涣散。“她说,妈妈已经死了,不能再照顾你。你要对自己好啊,你不能自己糟蹋自己。”

流年站起来。在此之前他是个无神论者,然而此时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鬼神未可知,然而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子女的牵挂完全可以飘洋过海,流年于此深信不疑且心存敬畏。

她是一个好妻子,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流年眼泪流下来,听见康若然仍旧在哭。她应该哭,我们都是学着长大的任性的孩子,我们都为了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然而光哭是没什么用处的,我们应该学会报答与偿还。

流年不着痕迹擦去泪水,重新回到康若然身边。他没有劝她别哭了,适当的哭泣有助于人类缓解悲伤与紧张。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开心快乐,不开心的时候哭一哭是情绪的出口。生活中所有的不堪可以从四面八方朝你涌进来,但你得有解决他们的勇气与办法,在没有很好的办法之前,至少可以让眼泪发挥点儿平衡心情的作用。

流年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下纸巾盒,一张又一张抽出来递给康若然,流年看见康若然哭得肩膀一抖又一抖,他克制住自己想抱住她安慰的冲动。也不知道在大洋彼岸自己的父母,康家老太爷要如何面对这种局面。

流年在此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有责任感的人,连日以来他突然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懂,就是个傻子。自己什么也把握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对好多人、好多事都无能为力。

“你什么都不懂。”

“你什么都不懂。”

在《冰与火之歌》里火吻而生的耶歌蕊特如是对自己的情人说。她的情人琼恩开始一直不理解,到后来他终于懂得并认可了这句话。

是的,他什么都不懂。大片悲伤与失望几乎同时攫住了他。

他知道父亲一定会登门主动要求帮忙,但实际上父亲一定想变成一个隐形人,从此以后都不再出现在康家人面前。他还知道康家老爷子一定不能说父亲什么,待他一定如初,甚至会在某个时间节点拉上他老哥们儿一起喝两口,但他也知道父亲最希望得到并非是这种待遇。

他可能认可康家老爷子狠狠掴他几个嘴巴,再骂出他祖宗十八代来,甚至哪怕康家让他倾家荡产来赔偿,这些都可以让自己父亲心里好过一点。

然而,没有。

一切都没有。

一切都不会有。

流年知道。

当年父亲让自己活得多憋屈,那么他现在就让自己父亲呆得有多局促了。

不,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父亲像赎罪一样的身影,母亲着力从中居中调停,康家父亲隐忍的仇恨。这一切终将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气候、合适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其实他们什么也躲藏不了。

暴风骤雨来临之前,都风平浪静。

然而,人要未雨绸缪,不能没有一点儿准备。

然而,他却茫然无措,不知该作何打算,该怎样准备。

这一巴掌是一定得挨下的,但是流年吃不准老康家朝他下手时攻势会有多凌厉,最开始谁的脸上会肿出五个指印来。

冲着我来吧!

流年叹口气,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可是这个“我”一但有个三长两短,又是所有爱我的人最无法承受的。

流年在心里暗笑这世间的荒唐与蛮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