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几台机床上的工人都幸灾乐祸地看过来,他们知道,这位名叫吕攀的青工肯定又出啥妖蛾子,让一向黑脸的余副科长给揪住了。吕攀这家伙是厂里的子弟,顶替父亲的岗位进厂工作的,像时下不少年轻人一样,吕攀学技术不用心,成天不是忙着打牌就是忙着搞对象,因为操作上的问题,被余淳安收拾过无数回了,只是不知道这回又是什么缘由。

“你的机器加油没有!”余淳安冲到那台车床前,用手背在主轴上试了一下温度,恶狠狠地问道。

“呃,忘了。”吕攀挠着头皮答道,他的语气倒是挺痛心疾首的,但脸上的表情则透着无所谓的意思,好像就是不小心踩了余淳安的脚,而且还是踩得不太重的那种。

“几天没加油了?”余淳安看着干燥的主轴,恨得牙痒痒的。

刚才冯啸辰说了句“要加油”,余淳安的第一个反应是理解成努力的意思,但随即他就注意到了吕攀的车床声音不对,吱吱的切削声里间歇地伴着一两声机轴干转的咔咔声。他不知道冯啸辰说加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明白,吕攀这台车床绝对是有好几天没有加润滑油了,也不知道机轴都磨损成了什么样子。

“嗯,上星期吧。”吕攀回忆着。

“吕攀,你就编吧。”旁边一位老工人冷冷地说话了,“你那个油壶都已经干透了,这是一星期没加油的样子吗?”

“老李,你处理一下这事。这台车床得做保养,吕攀……你看着处理吧。”余淳安向匆匆赶来的车间主任李敬交代了一句,然后又狠狠地瞪了吕攀一眼,这才追着冯啸辰过去了。

“那边怎么啦?”

听到余淳安的脚步声,冯啸辰回过头,向吕攀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似乎是很好奇地问道。

余淳安愕了一下,才讷讷地说道:“呃……我刚才发现那个工人操作车床居然忘了加润滑油,真是混蛋!”

“是吗?看来真的要加油了。”冯啸辰淡淡地说道。

余淳安就有些看不懂了,难道冯啸辰刚才那话真的是歪打正着,明明是说句勉励的话,却无意中道出了要加润滑油的真相。可这个解释实在太牵强了,凑巧的事情很多,但哪有如此凑巧的。再说,在车间里说加油努力,本来就是反常的事情,理解成加润滑油反而才是正确的。

可如果要说冯啸辰是身怀绝技,深藏不露,余淳安又有些不敢相信。切削的声音这么大,要听出机轴干转的声音,得有很丰富的经验才行,自己刚才不就差点没听出来吗?这小子才多大岁数,而且自称是从来没有进过车间,他能听出这样的异常?

不管怎么想,余淳安再看着冯啸辰的眼神,就不再是那样不屑了,而是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冯啸辰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余淳安看来都似乎藏着深意,让他根本无从猜测。

“这是在铣键槽。”

余淳安继续向冯啸辰做着讲解,不过语气已经不是那样坚定了。他吃不准冯啸辰到底需不需要自己去讲解,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菜鸟,而是扮猪吃虎的大牛。贺永新也罢,陶宇也罢,都被这小子被蒙在鼓里了。

“技术不错啊。”冯啸辰抬眼看了一下操作工,不由得赞了一声。

那操作工是个女工,或者确切地说,是个女孩子,看起来年龄比冯啸辰还小。她面色白净,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一头短发塞在工作帽里,显得清爽利索。刚才那一会,她正在专注地做着操作,听到冯啸辰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来,扫了冯啸辰一眼,然后又低头干活去了。在她那一束一闪而过的眼神里,冯啸辰看到了一种不屑,那意思似乎在说:就冲你,也有资格评点我的技术?

“这位是……”余淳安刚想向冯啸辰做个介绍,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他愣了愣神,这才板起脸来斥道:“韩江月,你怎么又跑到金工车间来了?”

名叫韩江月的那名年轻女工转了几圈手柄,把工件和刀具分开,然后才重新抬起头来,一边抬手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说道:“我有什么办法,键槽的倒角不够,我们装配精度达不到,不重新加工一下怎么办?”

“要重新加工,也轮不到你一个钳工来干吧,你不会退回给铣工班来干?”余淳安道,他的口气没有像刚才呵斥吕攀那样强硬,显然是对韩江月有几分爱护。

韩江月把嘴一撅,道:“退回来还不知道是谁来铣呢,万一又没铣好,我们不又白干了?也就是捎带手的事情,我自己就给铣了。”

“不错不错。”冯啸辰在旁边拍了两下巴掌,说道:“余科长,看来咱们新民厂真是藏龙卧虎啊,钳工干铣工的活,比铣工干得还可靠,实在是难得。”

“这……什么,呃,不是这样的……”

余淳安原本想表示几句客套,细一琢磨,冯啸辰这话听起来不对味啊,什么叫钳工比铣工干得还可靠,这不是挖苦我们的铣工技术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