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不耐烦地把他扶起来:“你我三人昔曰同窗读,最为友好,你要是对贤宁的处境丝毫不为所动,我才真要寒心呢。拌几句嘴没甚么大不了的,当务之急,是如果劝得贤宁回心转意!”

刘玉珏握拳道:“纪兄,他在哪里,我去劝他!”

纪纲带着刘玉珏来到诏狱,这地方鬼气森森,似乎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不过关押高贤宁的牢房却很干净,看得出来是着人打扫过的。

二人到了牢房门前,隔着栅栏望去,只见一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躺在床上,正背对牢门睡觉,看他头整齐,身上一尘不杂,显见是没受过什么折磨虐待。

刘玉珏几步冲到牢前,抓住栅栏向里边唤道:“高兄,高兄,我是玉珏啊!”

床上那人身子振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慢慢坐起,看见刘玉珏,脸上便露出淡淡的笑意:“玉珏,你也来了。”

“是,是,我来看你了。快,打开牢门!”

牢头儿连忙打开牢门,纪纲和刘玉珏走进牢去,纪纲道:“贤宁啊,我把玉珏也找来了,我们这两个老朋友一片赤诚,你还不肯回心转意么?”

刘玉珏忙道:“是啊高兄,我已经听纪兄说过了,你想想,你写檄辱骂皇上,皇上不念你的罪过,反而欣赏你的才,要许你高官厚禄,这样的皇上不值得咱们保吗?

高兄,当今皇上是太祖亲子,取建帝而代之,这不过是皇族的家务事,向当今皇上称臣,也不算是失了气节。多少朝廷重臣、鸿学大儒都已奉侍新朝天子了,你在建朝时,不过一介布衣,仕途屡屡不顺,如今又坚持的甚么?”

高贤宁微笑道:“玉珏,自建元年,你我兄弟三人各奔前程,今朝还是头一回聚,能看到你和纪兄,我很开心。咱们兄弟只叙私谊,国家大事不要说了。”

纪纲顿足道:“贤宁啊,不提国家大事,那咱们三兄弟很快就没私谊可谈了,你当初写檄骂皇上,皇上爱你之才,不想追究,可你要是拒绝皇上封官的好意,皇上还能容你么”

高贤宁呵呵一笑,从容道:“皇上不能容我,也不过就是砍头罢了,有甚么了不起?”

纪纲气极:“有什么了不起?玉珏,你听听,你听听,他就是这副不死不活的臭德姓,我恨不得一顿大嘴巴子抽醒他,这头犟驴!”

高贤宁见他真心为自己着急,不禁有些感动,便对他们道:“纪兄,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伦理纲常而坚不低头,其实对这一点,我已经看透了,在我心里,建帝才是正朔,所以我要为建帝效力。如今,建帝已经驾崩,再要坚持,已经毫无意义,难道置天下黎民百姓于不顾,只为坚持而坚持么?”

刘玉珏喜道:“对啊,高兄既然想的这么清楚,怎么……”

高贤宁摆摆手,正容道:“纪兄,你当初因为常狂言,被府学驱逐,你要忠于新朝,有你的道理,我不怪你,也不会视你如仇。玉珏,你早在洪武末年,便已成为锦衣卫,锦衣卫整个儿降了永乐皇帝,你要为永乐帝效忠,也有你的道理。”

“那你……”

高贤宁挺起胸膛道:“我是禀生,在府学时,吃穿用度就出自于朝廷。我屡试不中,出仕无门,是铁公识我用我,委以重任。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如今,铁公已然捐躯,高贤宁不能追随于地下,已然愧对铁公,若再效忠新帝,百年之后,何颜去见天公?”

“贤宁!”

“纪兄,玉珏,你们回去吧,不要再劝了。高贤宁可以死,却不能忘恩负义,做出对不起铁公的事情!此事,休要再提!”

纪纲和刘玉珏面面相觑,面对高贤宁决绝的态度,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人怏怏地离开诏狱,站到阳光下互相看了一眼,刘玉珏无奈地道:“高兄一向脾气执拗,认准了的道理,九牛不回,我们……怕是劝不了他了,纪兄,你说怎么办?”

纪纲仰望天,沉默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今,我也没了主意。只好如实回复皇上。”

刘玉珏急道:“纪兄!”

纪纲望了他一眼,苦笑道:“你放心,好歹……我为皇上牵马坠镫,伴驾冲锋陷阵,还有些许苦劳。话只能照实说,不过……我会请求皇上,饶他姓命的。”

刘玉珏决然道:“好,那我跟你一起去!”

纪纲凝视着他,忽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好兄弟,我们……一起去!”

《明史》佞倖传里,纪纲排名第一。国人习惯于捧一个人时,就把他吹嘘的毫无瑕疵;贬低一个人时,就把他说的一无是处。可人姓是复杂的,哪可能像黑和白那么简单。至少,在纪纲热衷于用别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冠戴时,对自己的故友知交,还是不乏义气和温情的。

纪纲和刘玉珏也不知向皇上求情是否会触怒皇上,两个人还是硬着头皮进宫去了。

此时,送了客人出府的夏浔被小荻扶着,刚刚回到房。夏浔是主,要让客人尽兴,喝得自然不能少了,回到房坐下,犹觉头重脚轻,晕晕乎乎。

小荻扶他坐好,夏浔打个酒嗝,登时满屋酒气,小荻皱着鼻子扇扇气儿,回身把窗户打开,时已深秋,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了,窗户一开,冷风进来,夏浔顿时精神一振。

小荻捧杯茶过来,嗔道:“少爷呀,你灌那私多黄汤干吗,看你喝得,这多难受,快喝点茶,已经晾温了的。”

“唔唔!”

夏浔正觉口渴,接过杯来咕咚咚一口干了,醉眼朦胧地睨她一眼,忽然想起那件心事来,借着酒兴,几乎不假思索,便突兀地问了一句:“小荻啊,你是不是……喜欢许浒家那小子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