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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又下起了雨。

顶层单人病房还有其他患者居住,护士上前提醒不要大声喧哗,警察便做主让大家转移到本层单独设立的家属等候室,关上门,与外界隔开后气氛更加安静。

听说时濛不见了,时怀亦急道:“自己跑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刚从i到普通病房,怎么可能自己跑?你们警察怎么办事的,好几天了都抓不到害我儿子的人……”

“确实是自己跑的,监控有拍到。”傅宣燎不想听他废话,“麻烦陈警官继续按流程行事,当务之急是尽快把人找到。”

被称为陈警官的警察点头道:“刚才已经电话部署过了,即刻展开搜寻。”说着翻开记录本,“二位是受害者的父母?这里正好有几个问题……”

“等一下。”李碧菡忽然出声打断,终于反应过来似的面向时怀亦,“先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时沐不是我的儿子?”

她坐在等候室最里侧的沙发椅上,腰背挺得很直,却仿佛摇摇欲坠,瞪大一双眼看着时怀亦,像是渴望从他口中听到否认的回答。

时怀亦方才被逼急了,这会儿已经开始后悔。他悉心维护了五年的和平毁于一旦,若是回到十分钟前,他断然不会乱了心神,听到一个“死”字就让冲动支配理智。

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再失去一个,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待时家?

然而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如今再反口,怕是也没人接受。时怀亦破罐破摔,沉下一口气道:“时沐不是你的儿子,时濛才是你亲生的,他们俩……在出生的那年被调换了。”

此言一出,满屋哗然。

傅宣燎和江雪惊讶到愣在那里,两名警察都被这电视剧般离奇的桥段弄得面面相觑。

“调换,调换……”李碧菡垂首,将这个词咀嚼了两遍,复又抬眸,“怎么可能,你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

时怀亦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骗你的必要?”

李碧菡抬手按住胸口,通过深喘平复呼吸:“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

“要不是因为这个,这些年我又何必让濛濛喊你妈妈,还尽力制造机会让你俩培养感情……”

“有证据吗?”李碧菡根本听不进去,只顾验证真实性,“口说无凭,我不信。”

“证据就是那份化验报告。”时怀亦无奈道,“当年我就起了疑心,濛濛做骨髓配型的时候顺便做了血检,两个结果一起出的,我问过医生,从血型遗传规律上说濛濛更有可能是我们的孩子……检验结果装订在一起,那阵子你很虚弱,我怕你受不了打击,就把它藏起来了。”

李碧菡茫然地坐在那儿,攥着裙摆布料的双手时不时颤一下,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傅宣燎倒是听明白了,可又觉得这种事太过荒诞:“血型并不能作为检验亲子关系的决定性标准。”

“这我当然知道。”时怀亦满面愁容,“后来我怕不稳妥,又去做了亲子鉴定……”

鉴定结果不言而喻。

沉默在不大的空间里弥散开来,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第一个有反应的是李碧菡,她撑着胳膊从沙发椅上站起身,晃荡着向前走了两步。

时怀亦于心有愧,目光闪躲不敢与她对视。离李碧菡最近的江雪怕她摔倒,上前扶了一把,被李碧菡挣开甩脱。

她很慢地往门口走,似要往时濛的病房去,走到门口又停住。

仿佛向前的每一步都在通向将过往毁灭的深渊,她再度按住胸口,喘息粗而急,嘴巴开合间重复了几遍“我不信”,终是一口气没接上来,身体瘫软倒了下去。

女主人李碧菡也住进了医院,时家上下乱成一锅粥。

帮着安顿好住院事宜,傅宣燎回到病房,李碧菡刚从短暂的昏厥中醒来,抓着时怀亦问他时濛去哪儿了。她头发披散,神色凶悍,全然没有从前那个优雅的时夫人的影子。

“我也不知道啊,警察不是去找了吗?”时怀亦被揪着领子不敢动,唯恐又把人气晕过去,“你冷静点,他身上带着伤跑不远,等他回来了我立马让他过来见你。”

不知哪个字眼又戳到了李碧菡,她忽地松开手,别开头道:“我不见,我不见他。”

见他便等同于认他是自己的儿子,那她的沐沐又该怎么办?

她的沐沐已经死了,难道要让他在地下都不得安生吗?

李碧菡用被子盖住头脸,逃避似的把自己同外界隔离。

查房的护士担心她把自己闷到,上前半哄半强制地把被子掀开。

视线再度落在时怀亦身上,李碧菡忽然想到什么,从床上坐起来:“是谁调换的,是谁?让他出来,让他来见我!”

她受到刺激,一时无法消化这件事,千方百计寻找其中的破绽,企图推翻这个可怕的结论。

时怀亦哪能让她如愿:“就是……医院弄错了,现在追究也没什么意义……”

这回他的谎言被李碧菡看穿:“不可能,出生的时候他们身上都带着名牌,怎么会轻易弄错?”

她抬头向门口张望,双脚落地便要下床:“警察呢?警察在哪里?我要报案,我要报案!”

不得已用上了镇定剂,好不容易将几近疯狂的李碧菡安顿在床上,她睁大双眼,没有焦距的视线虚落在空气中的一点,不自觉溢出眼角泪顺着脸颊滑落。

李碧菡浑浑噩噩地矛盾着,时而坚定地念叨“我不信”,时而质问时怀亦“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见此情景,傅宣燎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的心,也如同浸了水的海绵,沉重得呼吸不能。

旁观了这一切,“为何不早点说出来”自然也是傅宣燎最为疑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