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前作战的二个大阵,和吐谷浑小王慕容俊超该如何指令?”

“如他们能歼灭眼前这股唐军,夺占安乐州城的河源地更好,如不能的话,也要牵制住,掩护我们到鸣沙镇去,然后他们可以绕过安乐州,去蔚如川获得饮水,然后自中卫渡河。”马重英此话的隐含意义,其实是不惜牺牲掉吐谷浑这个万户,也要把三四万骨干的西蕃队伍给拉回去。

“马重英要逃!”安乐州城的敌台和弩台上,几乎所有负责觇候的士卒都齐声叫唤起来。

安乐川对面,西蕃的大军迅即分为两股,其中万余人在吐谷浑小王慕容俊超的引导下,扑向背水列阵的白草步军;而另外更多的蕃子,则簇拥卫护着马重英和他的红莲火舌牙旗,如阵阵狂风和乌云般,企图自安乐川其下干涸的河床处抢过。

“敌人要去钵乐山,郭小凤!”立在望楼下的高岳,对着城的北门方向拼尽全力,喊了起来。

“驾!”用毡帽和麻布披肩蒙着脸面的郭再贞,扬起手里的棘木棍,对坐下的骆驼狠狠就是刺了下,然后这骆驼嗷嗷嗷叫起来,抬高脖子,迅速迈动阔大的蹄子,驮着他急速也向钵乐山的方向奔去。

他的目的,是找到正在往钵乐山攻击前进的明怀义部五千骑兵,叫他们回旋来,截击马重英。

风儿呼啸着扇动郭再贞的披肩,他之前侍奉郭子仪和浑瑊于灵武城时,曾驾驭过骆驼,这难不倒他,不过他根本不敢往东看:

整条蜿蜒的安乐川,河岸以东是无数奔驰的西蕃骑兵,以西是郭再贞一人一骆驼狂奔,这景象怕是郭再贞再活二十年,也绝对无法再经历了。

“好好保重啊小凤......”安乐城上,高岳紧张地握紧拳头,这一幕对于他,再过二十年怕是也不会再见。

这时喊杀声迸发出来,直冲云霄,高岳扭头,自旱海卷来的朔风吹起了他的幞头——城下安乐川的东岸河滩处,六千白草军步卒将士,外带所有的土团弩手,在高固、王佖、张熙的指挥下,前列将手里的长矟成排握紧伸出,矟头宛如短剑长短的刃,齐齐地对着不断奔进的吐谷浑骑兵,列成半月之阵;而后列藏于半月腹中,迅捷扣动弩牙,瓢泼地将弩箭给射了出去。

当西蕃军队的马头,和白草军步卒长矟的刃尖碰撞起来后,各种各样咒骂声和惨呼声炸起,有汉话,有蕃话,也有牲畜的叫声,更有武器兵刃刺入躯体,或互相格挡的声音。

一瞬间,高岳见到,坚整的白草军半月阵,在遭到慕容俊超山崩地裂般的突击后,原本凸出的弧线,先是被挤平,而后一小段一小段剧烈的凹陷起来,随后又顽强弹了回去。

高岳大踏步地走到城头的鼓前,“混帐东西,灵武也好,邠宁庆也好,河东河中也好,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让西蕃这么多人还能安然无恙地冲过盐州来到这里?”可他也顾不上许多,如今安乐州城的局势不能崩,一旦崩的话,不但马重英会跑掉,自己的白草军很可能会折损殆尽。

如今只能死战到底!

高岳抽出鼓槌,扬高了胳膊,烈烈风自他双耳灌过,他好像又回到昔日,冲入大明宫击登闻鼓的时候,“勇气,这时候只要有勇气就好。”

咚,咚,咚,兴元防御观察使立在安乐州城楼下击起鼓来,只有个黑漆漆的韦驮天伴侍左右。

吐谷浑万户第一次集团冲锋退却后,另外两个西蕃大阵,各三千骑兵,又自左右两翼冲突而至。

高固指挥有方,组织土团驻阵发弩,将其奋勇击退。

可回旋处,慕容俊超又领二千吐谷浑骑兵,驰射飞奔而至,其后失马的西蕃武士,披着甲胄,步行挥舞着武器,伴随慕容俊超一起突击。

王佖胳膊中箭,可犹自酣战不退。

张熙接替上去,让土团的士兵扔下弩,抄起铁棍、横刀扑上去。

城头的鼓声再度响起,那是高岳现在唯一能做到的鼓舞士气的方法。

又是番持续的死战混斗,等到这次慕容俊超再败退后,西蕃第二次突阵的三百步骑,几乎全部战死,尸体都是往前扑倒的姿势,无一例外。

而白草军的前阵勇士,伤亡亦是惨重,不断有人被扶上十驮马,趁着战斗间隙,源源不断顺着堤道往城内送。

“呜呜呜!”这时号角声再度响起,一直在后列阵等待的七百西蕃精锐武士,全都手持长槊,舍弃马匹,在慕容俊超的吐谷浑骑兵退却后,沿着阵势阙门,踏着鸣响的砂地,一排排继续向白草军阵势逼来,保持着几乎不间断的攻击。

“西蕃的车轮战术吗?”高岳的胳膊因擂鼓而酸麻不已,喘着气看到城下的形势。

其实这不单单是西蕃的战术,更是他们的军法——西蕃规定突阵时前队尽死,后队方才往前。

弩台上的床子弩和虎踞砲不断击发,将重箭或石丸砸在西蕃军队的锋线上,不断有披着铠甲的桂被击中倒下,完成了高贵的死亡,其余人则迅速靠拢,填补同伴伤亡造成的空缺,继续肩挨着肩,在轻装的庸掩护下,对白草军的阵队攻来。

可这时弩台上的白草军士兵也看出端倪来。

这端倪,就是西蕃军的弱点所在。

兵马使高固最先得到情报——西蕃兵披甲者不多,并且不乘马作战,至于无甲的士兵,都呆在后阵,等到先前攻击结束后,他们会接换上退下来的友伴的甲兵......

“难道蕃子将大部分铠甲都遗弃了?”高固大喜。

但他还是持重的,一面派人驰入城中向高岳汇报,一面决心试一试,“把阵头阵亡的西蕃兵的尸体都拖住,扒下他们身上的锁子甲,给我们自己人披上。”

“唔!马重英为了逃脱,真的是弃甲遗兵了?”城楼下,立在鼓旁的高岳此刻也在城垛处,细细观望起来。

此刻,突然安乐州城的西南侧道路上,有一名押衙官跑得如同箭般,大呼“我自京师来,有圣主的消息送给高廉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