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时节,兴元军府正衙当中,已经归来的节度使高岳,正和诸位军将、僚佐团坐品茗,一番寒暄后高岳单刀直入:

“执谊,本来我举荐你入翰林院为承旨学士的,但却因窦参的阻扰而泡汤了,现在是于公异为承旨。”

听到这话,向来好胜的韦执谊脸色翻成了赤红,他觉得深深的耻辱。

可高岳也没有安慰他的意思,而是用手指转动下杯盅,“如今形势一目了然,我推行经界法是为了整个天下好,绝非是一己私利,不然我和其他方镇节度使相同,每年把上供钱送到京师里去,然后数十万贯的杂给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荣华富贵,不问春秋便是。”

那边判诸曹事刘德室微微低头,叹息不已。

高岳望了他眼,“窦参最近又在朝堂里造势,说马上西北和三川的方镇,支郡刺史、府内各曹参军及赤、畿县令,务必要宰相亲自择选。哼,当年我入京,建言的是天子通过对进士、明经的制科考试来择选,想把选贤的权力交给天子,可现在狐假虎威的却是窦参。”

刘德室的脸色也变了,他这位老实人也有些气愤:我在兴元府判诸曹事,这些年做的也是成绩斐然,凭什么现在要窦参指认,分明是争权的,并非出于公义。

这会儿还没等幕府判官韦平说什么,高岳便说,“马上窦参如派驻两税使判官来,打理所有营田、税钱、回商,那这整个凤翔、兴元两地,判官是你,还是窦参的亲信?”

“我是逸崧你一手提携起来的,现在凤翔、兴元的营田巡院、转运院也归逸崧你管,要是哪日被窦参的两税使判官把权利都夺了去,折辱的可是逸崧你!”韦平怒发冲冠,站起来说到。

这下原本应该气氛清幽的品茗会,顿时呱噪愤激起来,各位幕府僚佐和刺史、县令无不七嘴八舌,声称要拼死捍卫大尹的权威,抵制窦参的“两税使”政策。

高岳将杯盅抬起,啜饮几口,接着往檀木茶船上沉稳地一搁,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慌什么?兵法云,谋定而后动。现在窦参是中侍郎,毕竟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朝廷,我们和他正面对抗,名义上必然落于下风。”

“那该如何做?”韦平、黄顺急忙问道。

高岳不慌不忙说:“简单,以曲为直,混淆视听,先除内患,再拒外敌。”

坐衙视事结束后,高岳回到官舍楼院当中。

冷雨微微飘洒着,夹杂着化成冰的雪霰,落在园圃和橘树枝头上,偏厢房间当中,云韶、云和姊妹俩有些落寞地坐在茵席上,高岳揭开帘子走入进去后,察觉原本热闹十分的“女塾”,而今只剩不到五六个小姑娘还在,冷冷清清。

看到夫君走进来,云韶感情再也按捺不住,嘴巴撇起,眼珠亮亮地打着转。

雨中帘子外,又有两名形势户家的女儿,打着纸伞,背着竹箧,带着愧疚对云韶、云和说下次她俩也不会来了,并称南郑、城固两县很多形势户马上要自聘教师,开设私学,此后也就不用再劳烦崔氏姊妹。

这代表着某种割裂。

“我劝你们呀,还是应该留下来。”廊下,芝惠撑着把漂亮的纸伞走过来,“你说这段时间,主母和小姨娘对你们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女红、描样、算珠、琴筝种种,何曾收过你们半钱半丝帛?三兄授意办这女塾,无外乎是希望大家都兴旺发达,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事的,千万别就此会错意,认为我们宣平坊高氏和升平坊崔氏便软弱可欺,难不成你们头比那西蕃和党羌还硬?”

那两名姑娘明显是被芝惠给吓怕了,但又畏惧家里教训,只能低头,徘徊无所适从。

芝惠便又冷笑起来:“别在京师坊间听到些风言风语,就认为天要变了,而今三兄还是执掌两府的使相,这里的天他只手也可遮得住。赵孟既可贵之,赵孟也可贱之,别到轻贱如泥时追悔莫及。”

这两位几乎被吓得要哭起来。

“芝惠不要再说了。”这会,高岳走出来,接着温言对二位说,替本尹回去好好劝劝令尊和令堂,下次两位女郎如还在这女塾上,我们间便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继续怡然相处。

那两位小女郎,便急忙对高岳行了万福,而后匆匆离去。

等到授课的时间结束后,高岳轻轻地将妻子揽入怀里,“阿霓你别伤心,如今情形和你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云韶落泪道,我想起以前还在长安城时,卿卿你于升道坊结棚,明明是白手起家,却做的比我强多了。

高岳笑起来,安慰云韶说,那群形势户我们不用巴结,待到开春后我定能给你物色到好人家的女郎,入塾就学。

“不做女塾便不做了。”有点丧气的云韶说这段时间,我安心抚养竟儿、达儿也可以。

崔云和则是个倔强的,“阿姊,要做就做到底,不能让人小觑,况且有了女塾,对姊夫的事业也算是个助力。”

于是高岳便对姊妹俩好好劝慰了下,说这是必然的,女塾的规模我还会扩大的。

晚餐后,馆舍西偏厅房间里,芝惠十分利索地用算盘打算了番,而后提起毛笔来,将清单誊录好,接着起身交到坐在绳床上的高岳,而后又附在高岳耳朵上,说如此如此。

听得高岳不住颔首。

有些事,因过于残酷,还不能直接对云韶、云和姊妹说,不过他和芝惠间就没有这个顾虑。

何况芝惠还能给他出许多良计。

数日后,高岳忽然在军府衙署内说,如今窦中郎设置“两税使”的做法,他深以为然。

很快,《兴元邸报》、《凤翔邸报》连篇累牍开始造势,说两税使判官来到后,定会保障朝廷对兴元、凤翔、巴南、西川、东川等方镇的税赋有精准清晰的掌控,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非但刘德室、权德舆、武元衡等开始撰写吹捧的章,连年轻的白居易也出于真实的热忱,写了数首诗登报,为此还得了数贯钱的润笔——有窦中郎为我大唐宰执,整个国家威武有希望啦!

借着这股气势,高岳便奏请朝廷,说两税使的巡院可设在利州。

还没等朝廷批复,高岳就说,要在利州营造个大大的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