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罗胡!”当先的青龙上,张保高看到岸边草丛里,有黑影在闪烁,接着就有投矛和箭在头顶上掠过,不由得怒喝声,半跪下来,将神雷铳用手肘托在膝盖上,捏动了蛇头。

铳口震动着发出阵烟火,草丛里惨叫声,一位个子矮小的“耽罗胡”捂着肚子,像是对张保高鞠躬似的,一头载入到水里,尸体很快浮起,又被青龙船体给撞开飘远。

耽罗胡,因生活在耽罗岛,也就是现在的济州岛上而得名。

他们并不是新罗人,也不是日本人,而是有着独立风俗、族群的岛民,而事实上耽罗岛在唐朝时期,还是个独立王国,其和新罗、日本都有交往——之所以被称为“耽罗胡”,是因他们的习俗更接近鲜卑、乌桓,会在岛上牧马,但也会制造船只远航贸易,身躯矮小,上身穿着皮毛,下身完全赤裸。

而新罗的海贼们,往往就和耽罗胡勾结起来,肆虐在这片海域,掠卖新罗百姓去唐土为奴。

因张熙船队规模大,且使用司南针,使得船只编队成为可能(日本的遣唐船走着走着就互相离散了),海贼们不敢造次。

可现在,张熙的船队主动来找海贼的麻烦。

青龙上的白水郎们,熟练地操弄着火铳,不断射出霹雳声来,将埋伏着的耽罗胡一一击毙,浦面上很快飘满了耽罗胡的尸体,其余的胡人像受惊的鸟群,开始往岛屿深处的洞穴奔去。

这就像是一场捕猎。

接着张保高跃下,立在岸头,将神雷铳换下,拔出佩戴的宿铁刀来,其余白水郎也密密跟着他,挨在一起,前首的举起蛮牌和镗钯,后首的则握紧刀剑,结团登上了岛屿上的土地,随后开始往耽罗胡盘踞的岩洞里纵起火来。

待到张熙指挥其他海船靠岸时,空海和尚看到整个莞岛都在烧着。

有的白水郎在海滩上摆开被水打湿的货物曝晒;

有的则提着割下的耽罗胡脑袋,走来走去。

最后在夕阳里,张保高在岛中央的高地上,用拾取的石块搭起个塔来,随后把一份法华经毕恭毕敬地摆好,对其叩首,然后他站起来,回过身,信心满满地对赶来的张熙、空海和尚和杨曦说:

“莞岛附近大小岛屿尚有十多个,今日我张保高就以此地为起点,清剿海贼和耽罗胡,解救集合各岛上的百姓,希望得到卫国公的恩泽帮衬,此后从扬州出发的海船便在莞岛停靠补给,不出二年,我张保高就可以在此地筑城立镇。”

“你这便是要与我们分别了吗?”空海询问说。

张保高点点头,接着爽朗大笑起来:“在难波津的时刻,我就吐露过我的志向,就是要从这个莞岛出发,征服四面的海洋!”

“对新罗如何说?”张熙问到。

张保高满有信心,“我会对官守说,唐船往来新罗、日本,需要个晒货、补给的地点,所以租借莞岛。”

“嗯,等到你力量强大起来,再加上有卫国公为后援,到时哪怕你直接与新罗的王交涉,也不在话下。”张熙说到。

看来这次,张保高决意不离开莞岛了。

二百名福建、浙东的白水郎志愿和他一道并肩战斗,而张熙也留了三艘海鹄船、五十根神雷铳给他,并答应待到一个月后,会让艘船载着火药、稻谷和布帛来。

其余的船只离开莞岛时,空海看到张保高正在放火烧着岛上的荒草,并挖掘壕沟和水井,其余白水郎在砍伐木材,似乎在修筑营砦的模样,他们真的要在这个岛扎根下来。

寂寞、劳累,还要在各国势力夹缝内求生存,要应付海贼和耽罗胡无休止的袭扰,“他会觉得孤独吗?”空海喃喃着说。

“对于他来说,只要有海和一艘船,便绝不会孤独。”张熙叉着腰,回答空海说。

船队回到扬州,不久后春暖花开,新的一年到来。

蜀都万里桥,韦皋骑着黑色的南诏骏马,在万众呼喝声中,和《南诏奉圣乐》(原来叫奉天乐,可韦皋说这个名字触犯忌讳,改成了奉圣乐)的歌舞队伍一道,及两千奉义军精锐士兵,浩浩荡荡往鹿头戍的山峰处前进。

大将张芬领着一队兵马,在半途里加入韦皋行列。

“张芬,这次去长安城,你认为能见得到天下太平吗?”

“末将追随韦令,也曾跟从高卫公,深知只要有韦令、卫公在,张芬终究会见到这天下回复太平!”

“说得好,此行本道便是要为天下,讨得一个永世的太平。”韦皋兴致非常高。

而在岭南,灵渠工程业已大功告成,不但水流恢复,疏通桂水和湘水,且两岸高堰全是鱼鳞般的石头垒成,杜佑特意乘坐四艘装饰彩帛的大船,船上全是莺歌燕舞的浓妆娼妓,杜佑本人坐在第一艘的船首处,居于其中,两岸都是欢呼的各族民众,和掘子军士兵,“每人彩缯半匹,见者有份。”

扬州城外,高岳领五百撞命郎,骑着白色大厘雪,从新植的桑田间穿过,其时还是正月时分,蚕还远远没到浴种的时候,可扬州的织造户们已在桑田和蚕室间三三两两,开始运来新泥,涂刷蚕室,务必要做到防风遮尘,即上无苍蝇下无鼠;还有织造户正在修补蚕箔、蚕网,远处的堤坝道路上,还有男丁在扛着白杨木陆续到来,准备做更多的桑机(采桑时垫脚的凳子)、蚕槌和蚕椽,到处都是忙碌而生机勃勃的氛围。

“现在正月里热闹,马上等到小蚕如蚁般出来,那时家家户户就得闭门,各自呆在蚕室里,专心养蚕了,整个桑锦坊怕又是片幽静的景象了。”高岳其后,淮海行中省衙司员外郎韩愈用马鞭遥指说到。

“韩明府,韩明府!”此刻,一处蚕室的茅草顶上,几位圬人在那里做活,其中位眼尖,看到马背上的韩愈,就喊起来。

可不正是王承福吗?

“老丈。”韩愈在马上拱手,稍稍行礼。

“何处去啊?”王承福问到。

“去京师长安,到了我们劳心者生养别人的时候了。”韩愈大声回答说,然后指指自己的心窝,便挥鞭策马——因为骑着白色骏马的卫国公,走得那是相当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