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堡主殒命的宴会大厅,亦是议事厅。此时,已经收拾了出来。竹生和村老、数位村中青壮,一起在大厅中听范深分析眼下情况。

在确定村民们再无旁处可去后,范深道:“依我之见,此时最安全反倒是此地。”

他道:“综合大家所述,我猜测此人所谓‘将军’,不过一裨将。手下所辖,数百人已是差不多。”

他看着竹生道:“照着你在村中所斩杀人数,此人定是派了少量心腹押运财物,其余的,都被你一网打尽了。便他是方家人,劫财杀人,杀良冒功,也得遮遮掩掩。必不会大肆声张。他不回去,心腹定然不敢声张,反要想办法替他遮掩。待得他们意识到他已经命赴黄泉,第一个必得先为自己开脱。这事与其闹大,不如压下去。”

“村人们原就是此地人,我们据了此间坞堡,在此安心做良民。对方就是现端倪,亦不敢公然报复。”

其实所谓的“在此做良民”不过是一个委婉的说法。这等坞堡,原就有自己的村兵,亦有铁制武器,整个坞堡被高墙所围护,堡中又有仓储存足够粮食,便是被围攻了,亦能固守相当长一段时间。姓方的若不是以客人的身份敲开堡门,倘他带着他那百多人直接攻打的话,还真就未必能打得下来。

此处其实尚不过一处小坞堡。竹生他们在旅途中,还曾见过更大更壮观的。那些坞堡为大豪强所有,其间的私兵,已经可与国家军队相抗。

故土难离,对靠土地吃饭的农民尤其如此。如果可以,谁也不想远离家乡。

村人最初来此,不过是想求得庇护,孰料高堡主误信非人,落得堡破人亡的下场。剩下这一座空空无人的坞堡,抬头望,有高墙,关起门,收起吊桥,便是一方自在天地。

村老和几个青壮男子交头接耳,不多时便有了决定。

他们妇孺众多,若再迁移,先一个便是根本不知该往哪里去,再一个便是路上风险亦不小,未必就能活着到达目的地。他们的命本就是竹生保下的,在确认了竹生亦决定留在此地之后,他们便下了决心依附于她。

这乱糟糟的世道,能跟着一个武力值高强的人,总是让人安心些。

于是竹生便成了这座空堡的新主人。

“要在此据守自保,先需要粮食,还有人口,兵器。”竹生对范深道。

夏粮才收了。姓方的抢了坞堡的房,财物粮食都运走了。但他取的是大头,堡中平民家里的零零碎碎,倒没去搜刮。村人们分配了空房,66续续的,从这些房中寻摸出了不少的粮食,至少暂时度过眼前是没问题的。

村老又告知范深,其实他们村中各家亦还藏有些粮食,来时为了减轻负担,并未带许多。范深见眼前暂时不缺粮,暂且不令他们回去取粮,道:“再看看,待确定无事再去。粮食藏在那里,不会跑。”

大家便在此定居下来,俨然成了这坞堡的新主人。

那幸存下来的高家管事,亦悲亦喜。在犹豫观察了一阵之后,他找上了范深。

“堡中有粮。”他道,“我愿献给先生、姑娘。”

坞堡已被人所占,他又不愿离开此处,与其日后被人现,不如他早早献出,博个功劳。

高家并非著姓,但在这里立堡自保亦有十数年了,多少有些家底。

姓方的当日搜刮的是明面上的房,他亦知道堡中必藏有暗,只是一时没来得及找到。大约就是因为如此,才没有放火烧堡,想是要留待他日再来搜刮。最后倒便宜了竹生他们。

暗中藏着足够整堡人吃三年的粮食,还是按照堡中满员算的。得了这一批粮食,一两年之内,都暂无后顾之忧了。

除了粮食,还有一批“武器”。

说是武器,也很让竹生无语。在她的概念里,至少要金属做的东西,才能称得上是武器。这一批,只是长木杆子。

但范深已经很高兴了。

这些长木杆子,直接使,便是棍棒。装上金属的头,便可以做枪、戈、刀。只可惜没有铁,铁毕竟是贵重战略物资,这样一个小坞堡、小姓氏,还没有能力藏铁。

竹生便领着几十村民,关了堡门,在这里据守。

这些人吃喝拉撒的琐事,她俱不过问,全都丢给范深,只择了村民中青壮男子和健妇训练,令他们稍有自保之力。

这等乡下地方,原就是娶媳妇都愿意娶腰粗膀圆、能干活能生娃的健壮女人的。女人也常要像男人一样,挽起裤腿袖子,下地干活。一些健壮妇女,力气甚至不输给男人。

只是人太少,把妇女们一并揪出来,能拿得起长棍操练的,也就二十来人。

人这么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自保。

但范深并不着急,似乎胸有成竹。

他有什么盘算,竹生也不甚在意。

堡里的事,有他主持,一切有条不紊。村民们若有事,也都知道去找范先生解决,并不拿来烦她。

竹生只操心青壮们操练的事。她教他们的东西都简单,只在于要勤练不辍,一是力气,一是熟练。她把这二十来人交给了阿城和七刀,让他们盯着众人练习。

比起来,她花在这两个人身上的时间反而更多,特别是七刀。

那日之后,范深曾问七刀:“可愿做我弟子?”

七刀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道:“我想拿刀,不想拿。”

范深便来游说竹生。

身边的人强一点,她便能少操一点心。何况他们的强,是普通的正常人的强,与她自身因这些特异的经历而造成的强终究不是一个等级。便是他日有什么,她亦能亲手制裁。想明白这一点,竹生终于问七刀:“要跟我学武功吗?”

这里所说的“学武功”,与之前她教与阿城的并不同。

教给阿城的是实用性非常强的兵刃格杀,学会几招就可以直接提刀杀人。但这种即便再怎么练,也就只是杀人杀得更熟练一些而已,于武学一道上,不会有大成。

这也是因为阿城的年纪已经大了,身体骨骼已经定型,竹生也没办法。

但七刀现在才十岁。且他有底子,身体韧带早就拉开,像一块经历了粗粗打磨的粗坯,接下来只要细细雕琢就可以了。

听到竹生的话,七刀的眼睛亮得如星辰。这亮光昭示了他强烈的渴望和意愿。

如果不是因为自身的遭遇造成的迁怒心理,竹生其实是会很喜欢这样的孩子的。但一个人之所以为人,是由其过往经历塑造而成。竹生看起来再平静、再淡然,那些伤,那些痛,那些不堪的羞辱,始终都藏在心底深处,不曾消失过。

她可以训练七刀。但她和七刀之间,并不会有像范深和阿城那样父子般的师徒之情。

然而对七刀来说,这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