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时候,好像能听见战场上铁骑突出,刀枪鸣响。

薛况那年轻的、沾血的面容,好似就在他面前,一双诘问的、失望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仿佛要问他要一个答案,一个公道!

顾承谦如何能忘?

别说是六年过去,就是十六年、二十六年,他也无法忘记!

无法忘记顾觉非那沾满鲜血的一双手,无法忘记那一张画皮撕下后的怪物,更无法忘记,父子决裂、一切分崩离析的雨夜……

所以今日,在翻到《邯郸梦》那一页的时候,他才会不由自主地,把《云阳法场》圈了出来。

台上演的是戏。

台下的看客,走的却是人生路。

同样是功勋卓著、位极人臣,同样是打了胜仗,同样是被政敌诟诬,责指里通外敌。

台上戏里的卢生,被皇帝赦免,发配鬼门关,保住了项上人头;可台下戏外的薛况,却被他们合谋害死,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他身为朝中重臣,在整个事件里,竟无能为力!

什么跺跺脚,朝纲震?

他可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大的能耐。

皇帝大了。

心也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先生们辅佐的弱冠少年。

他需要的是全新的、与他相同政见的大臣,所以他选择了顾觉非,而旧日那些束缚他的人,都被他一并抛开。

顾承谦闭了闭眼,似乎想要借此,平复自己的心境。

面前的酒盏里,香醇的琼浆晃动着,可他却没再喝了,只道:“这世上有三种人,第一种身是刀剑,第二种心怀利刃,第三种什么刀枪剑戟都没有,就是血肉之躯。我原以为,他是第三种,后来才知道错了。到现在,我竟不知道,前几天往山上跑的那一趟,到底是对,还是错……”

永宁长公主心内复杂。

只是她在皇宫里长大,本身便在风云中心,从无什么忧国忧民的念头。虽没顾承谦的本事,可在利益的争斗里,她从来不落下风。

当下,她只收敛了心思,饮了酒,笑一声:“老太师的决定,当然都是对的。”

对的?

顾承谦摇头笑起来,也不知是觉得她说得好,还是不好。

满楼都是喧嚣,昆山腔激昂。

一声夹着狂喜的呼喊,终于由远而近,传了过来:“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这声音,夹在锣鼓声里,并不很明显。

听着,只觉得隐隐约约,甚至很像是一种错觉。

可这一刻,整个刚才觥筹交错的影竹楼,除了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戏子们,竟全都安静了下来!

顾承谦一下有些恍惚。

永宁长公主则是眼前一亮,一下就站了起来,朝着戏台子上一摆手:“都停下!”

一瞬间,响板停了,鼓声歇了,笙箫断了……

于是,那一道声音,就变得真切了起来,眨眼便已经到了影竹楼门外。

“大公子回来了!”

“启禀老爷,大公子回来了!”

传话的仆役,早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是一片的红光,双目也炯炯有神,一路直接跑到了顾承谦跟前儿来。

顾承谦没说话。

永宁长公主却是大袖一挥,忙问道:“回来了?见着人了?在哪里?”

“回、回来了,刚才在门外。万管家着小的先来,给老爷报信儿。估摸着大公子一会儿就来!”

仆役差点就没喘过气来,不过还是尽量清楚地,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永宁长公主一时便笑了起来。

周围无数人,在听清楚之后,竟都忍不住开了怀,有人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公子可算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