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惜眉头微皱,刚念着这个名字,便感觉到刘进身旁有一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随之望去。

是那个起身后,便站在刘进身边的白袍青年。

看得出他的确还很年轻,顶多也就二十五六岁,面容俊朗,只是眼角有一道浅浅的旧伤疤痕。

一双狭长的眼,末端微呈三角,自有一股轻狂的邪气。

加之他此刻勾了半边唇角,越发衬得放荡不羁,只是精干的躯体之中,又好似藏着凶猛的力量。

他注视着陆锦惜的目光里,带着一种令人难安的刺探,甚至还有嘲讽,不屑。即便眼见着陆锦惜向他看来,他也半点不避讳,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薛况旧部,的确知道“敬大将军夫人如敬大将军”,可并不是人人都赞同。

方少行,便是其中一个。

他跟随薛况的时间其实不很长,但因天生聪明,于征战谋略卓有天赋,是以耳濡目染之下,也比寻常将士更为出色。

战场上建功立业,乃是最简单的。

黄沙场里走一遭,把一身白袍染得鲜红,出来便是二十岁出头的含山关参将,薛况手下得力的一位“白袍小将”。

便是当年的薛况自己,建功立业也没这样快。

所以普天之下,他佩服的人,一个没有;若要硬抠,薛况顶多只能算半个。

对于薛况这一位孀妻,方少行亦有所听闻。

性情善良软弱,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有一品诰命的头衔在,一家子其实也管得不怎么样。

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敬佩的人。

刚才他跟着长身拜下,只不过是为了那一点对大将军的尊敬,跪的只是“大将军夫人”这个名头,而不是陆锦惜这个人。

所以此刻,他觉得她竟然与刘进说话,实在有些不知自己地位。

这是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打量。

陆锦惜能感觉到。

轻蔑,轻视,嘲讽,不赞同……

但是,没有敌意。

因为“敌”这个字,并非可以随意用在某个人身上,至少得有承认可与之为“敌”的本事。

方少行……

看永宁长公主方才的反应,这个就是了吧?

昔年边关的三品参将,调回京城成为一名四品的云麾使……

也的确够憋屈。

云麾使,乃銮仪卫属下,主管皇上皇后的车驾和仪仗,乃是一个距离天子很近的职位。

在许多人看来,借着这个职位,便可平步青云。

可对一个在战场上跑马,已经建过功立过业的年轻参将而言,即便是伺候皇帝皇后,这种职位只怕也与“车夫仆役”差不多。

尤其是他一个参将当得好好的,先被官集团们参劾,调回京城,任了云麾使。

如今还是这一群人参劾,要他连云麾使都当不成。

陆锦惜不从政。

但人跟人的关系,利益与利益之间的纠葛,却亘古不变。

她约略能猜到,参劾之事与方少行此人风格有关,但应该也有不少其他猫腻。

如今九门提督刘进敢当街闹事,背后一则少不了隐情,二则少不了这一位白袍的“方参将”撺掇。

脑子里的念头,一晃就过去了,也没有留多久。

陆锦惜对自己此刻的作用,有很清醒的认知:她只是被永宁长公主推出来,解决这件事的“枪”罢了。

所谓的“大将军夫人”的名头,她不会真当回事。

敬是敬,但与“听命”相比,天差地别。

是以,陆锦惜只当没看见方少行的轻蔑,在心底斟酌了一番措辞,才回了九门提督刘进。

“朝野之事,我一介妇人,并不很懂。”

“刘大人一时意气之争也好,深思熟虑也罢,堵了这许多官员大臣在道上,是您的选择。诸位大人领的是朝廷俸禄,天不动,冻不坏饿不死。”

众人一愣,随即便有不少人露出了愤愤之色。

永宁长公主也是眉头微微一挑,有些诧异,就连方才那轻蔑的方少行,都一时错愕:她在说什么?

陆锦惜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却并未对他们解释半句,只依旧叙说,娓娓道来。

“可是这一条街上,尚有贩夫走卒,平头百姓。小小一家,做点买卖,跑跑腿脚,以此糊一小家之口。”

“大将军半生戎马,刘大人亦出生入死。无数将士,头颅一抛,热血尽洒,甘以性命相换,为的不就是一个太平盛世,能让他们求个生计,过个安定日子吗?”

“可如今,您为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