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更深,灯火照人,青年脱去白日里的绯色公服,换了件月白暗花云纹玉锦春衫,灯烛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陆曈定了定神:“你怎么来了?”

这人进医官院几乎已如无人之境,陆曈也已经不再意外。倘若被人发现遭殃的也不是自己。也就随他去。

裴云暎走到她对面桌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封纸笺:“白天你来殿帅府,落下药方了,特意给你送来。”

陆曈一怔,见那纸笺确实是自己所失,大概是夹在医籍里,和那些禁卫们把脉时弄掉了。

“多谢。”她收起纸笺。

裴云暎点头,继续道::“顺便找你讨瓶下食丹。”

陆曈一怔,随后蹙眉:“上回给大人那瓶吃完了么?”

上回裴云暎来,说殿帅府的司犬脾胃不好,问陆曈讨了瓶下食丹。那一瓶下食丹不少,而今也没过多久。

她提醒:“犬类不能吃太多下食丹。”

裴云暎笑笑:“给段小宴的。”

“……”

她便不再多说,起身去药柜旁给裴云暎找下食丹。

裴云暎靠着椅子,盯着她站在药柜前的背影看了会儿,突然开口:“你为什么怕狗?”

指尖一颤,陆曈低头,继续拉开药屉,道:“我并未怕狗。”

“那你为何拒绝段小宴的提议?”

“裴大人,我说得很明白,我讨厌狗,所以拒绝。”

“讨厌?”裴云暎勾了勾唇,“可你看起来脸都吓白了。”

陆曈:“……”

她从药屉里抽出下食丹,关好柜子,走到裴云暎跟前。

春夜溶溶,幽窗半开,远远有林间惊鸟簌簌起飞的轻响,更有梨花花香隔着池水被风推到小院中来,衣袖也沾上芬芳。

屋里桌角上,古铜驼灯里,银烛静静烧,柔色的光流满了整间屋子,在地上落下微晃的影。

年轻人的眼眸也如盛京春日的凉夜,看似温柔,却泛着更深的冷清,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陆曈默然。

这个人、这个人不如外表看起来明朗,像是能一眼看穿人所有伪装,洞悉人心底的秘密。

所以,倒也没必要伪装了。

“嗯,我很怕狗。”

陆曈把下食丹的瓶子往裴云暎面前一顿,重新坐回桌前,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因为小时候被一只狗咬过。”

“那只狗很讨厌,像块狗皮膏药,对我穷追不舍,怎么也甩不掉。”

裴云暎一怔。

过了一会儿,他轻笑起来,叹道:“怎么夹枪带棒的。看来陆大夫今日心情很不好。”

陆曈不欲与他继续这个话头,瞥一眼桌上的药瓶:“下食丹已经给裴大人了。”

裴云暎拿起装药的瓷瓶,却没立刻走,只道:“听说你今日为我出头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陆曈不解:“什么?”

他低头笑了一下,语气淡淡的:“白日在金显荣府上时,你不是替我多扎了他几针嘛。”

陆曈先是怔住,随后恍然明白过来。

白日里金显荣对裴云暎出言不逊了几句,她那时的确扎痛了他几针。

但那是在金显荣府上的事。

当时屋里除了自己,只有金显荣和他府上的下人……

殿帅府……

手段果然通天。

一瞬间,有寒意自心头生起。

她抬眸朝对面人看去,年轻人五官在灯色下俊秀柔和,那身月白锦袍衬得他清贵温和,可是仔细看去,轮廓却是精致凌厉的。

兵器擅长伤人。

一把锋利的刀,外表看起来再华丽,也掩盖不住危险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