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已过,没有后悔道理。

第一次因外物惊悸尚能压制,第二次必然严重得多。

她默默收起药罐。

陆曈想了想,伸手打开腰间挂着的囊袋,从里头摸出一只小小的、粉色的瓷罐递给裴云暎。

先假作客人与戚玉台相争,使得刚服食过散的戚玉台气血上涌,“客人”身上佩戴之香包里放了药材,激化风邪入血。

卷帛被陆曈提前用红芳絮熬制药汁浸泡,随大火一起,画中芬芳扑鼻,致人迷幻。

陆曈:“……”

似乎有人在背后叫她:“曈丫头,曈曈,你慢点!”

她在前方蹦跳着,一回头,看见母亲拉着陆柔在背后叫她,陆谦和父亲走在后面,一人手里抱着几筒甜浆。

“快点呀!”她抱怨着,“等下赶不上水戏了——”

常武县每年夏至前后,会有人在县中小河边搭台子唱水戏。

每到这个时候,城里各家百姓都乘了渡舟去河边看戏。

班社最出名的几出戏,小孩子不爱听。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升官发财,什么忠孝礼义满口大话,听着遥远又无趣。

最受欢迎的是鬼戏,譬如张家宅今日冤死了个小孩明日化作厉鬼来复仇,李家庙里的财神像夜里会变作老妪吃掉富贵人家的心肝,隔壁山上新坟里的鬼新娘每日夜里都会挑个路过的男人过来成亲……小孩们一面吓得吱哇乱叫一面听得津津有味。

陆曈也很爱听那出“无头阴魂生仇死报”。

有一年班社心血来朝,将那出“无头阴魂”戏改了改,

台上灯笼昏暗,唯有涂了油彩的戏子戏服鲜艳,大红灯笼在纸做的宅门前微微一亮,墙上豁然浮起一张七窍流血的大白脸。

“哇——”的一声。

陆曈嘹亮哭声惊飞荷塘里一片白鹭。

那一年常武县许多看戏的小孩都吓哭了,陆曈回去就发了热。邻居家的婶子非说她是被脏东西缠上,要去山上请个姑婆来喊喊魂。

陆柔陆谦坐在她榻前,望着她忧心忡忡。

她裹着毯子缩在床脚,只觉帐子里、柜门前、桌底下随时会浮出那么一张大白脸,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

不过短短两日,原本圆润的小脸也显得消瘦了两分。

父亲从门外走了进来,教她穿好衣裳下床。

她不肯。

“你起来。”父亲说:“我教你捉鬼。”

捉鬼?

对捉鬼的好奇终究大过躺在床上不起的赖皮,她拖拖沓沓下了床,走到父亲身边,父亲让她坐在铺了纸的桌前,递给她一只沾了颜料的笔。

颜料像是朱砂,却与平日的朱砂又有不同,质地过于黏稠。

父亲让她写个字。

陆曈龙飞凤舞画了一个“鬼”。

朱色字迹潦草似画,分不清是字是符,父亲扶额叹息。

陆曈莫名其妙。

她呆坐了片刻,正想问捉鬼要捉在哪里,就见白纸之上,红色字迹渐渐褪去,如旁边站了个看不见的人,悄无声息拿布一面将字迹擦掉了。

陆曈惊得一下子跳起来:“有鬼!”

父亲却按着她的肩让她重新坐下。

他拿起桌上油灯灯盏,在褪成虚无的白纸上轻轻一燎,方才消失的字迹便又重新浮现出来。

“这是……”陆曈目瞪口呆。

“为父问过班社的班主,用石蛇蛇蜕、云母、烟胶、浸蓝水、虫白蜡……各种药材经特殊方法炼制,混入丹砂,画入图中,半个时辰后颜色即消。然一遇大火,丹砂重新显色。”

“戏台上的绢布早已提前用颜料摹了人脸,戏至中途,小生拿火把一燎,布上自显异色。”

父亲站在桌前,望着她叹道:“曈丫头,世上是没有鬼的。”

年幼的她已知一切来龙去脉,心下稍松,但回想起布帛上惨白人脸,仍觉惊悸,偏要将信将疑问道:“万类不齐,咱们只是没见过,那万一就有呢?”

父亲无言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