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宴闻言一急:“不值当不值当,我不值当啊!姐姐,你再考虑考虑!”

“有什么不值当的,人活一辈子,死了便埋,姑娘,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

他俩这么一打岔,叫刚刚紧张的气氛缓和几分,就在这哭笑不得的对话里,陆瞳开口了。

她道:“今日段小公子死在这里,裴大人替他报仇,杀了我的婢女。想来明日也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仁心医馆。”

“毕竟裴大人是天子近卫,身份高贵,想要对我们这样的平人下手易如反掌。”

“横竖都逃不过一死……”

她抬眸,坦然注视对面人。

“那今日咱们都别出这道门了,一起死吧。”

此话一出,不仅段小宴,连门口的赤箭都惊住了。

竟然一言不合就同归于尽?

这是什么路数?

陆瞳抬了抬下巴,在一众震撼目光中平静开口。

“医馆行医制药,院到处都是药引毒物,来时容易,走得未必轻松。有人贸然闯入,不小心踩到碰到什么毒发,也是常有的事。”

她看向裴云暎:“是吧,裴大人?”

无人开口。

耿耿秋夜,泪烛摇摇,满室昏黄灯色撩人。

裴云暎看着她,一双深邃眼眸黑若琉石,忽然轻笑一声。

“你想和我一起死?”

他笑道:“那可不行,生同衾,死同穴,死后合住一冢坟这种事,我只和我夫人做。”

这话说得轻佻,偏他一副认真神情,眉眼含笑,好似眼前不是居心叵测、绵里藏针的指挥使,而是烛影花荫下,追欢买笑的风流客。

陆瞳沉默一瞬,开口:“你有夫人了吗?”

裴云暎微微一怔。

段小宴也愣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陆瞳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莫非陆瞳想用裴云暎的世子妃之位来交换他的解药?

一阵沉默。

裴云暎道:“没有。”

陆瞳点头:“那正好,今日你死了,也不必考虑夫人的事了,府中尚能省一笔聘礼。”

她说话的语气太过淡然,以至于屋中众人都不太能分辨得出她究竟是认真还是玩笑。

窗外风声簌簌,裴云暎静静看着她,忽而叹了口气。

“多谢你替我想得周到,不过,还不到谈生死的地步。”

“陆大夫,不如好好谈一谈吧。”

“对对对!”段小宴看了一眼案上的刻漏,“先别这么激动,有话好好说,什么事都能商量。”

默然片刻,陆瞳问:“你想谈什么?”

灯火寂寂,昏黄烛色笼罩对面人,他护腕上银色丝线绣成的鹰纹泛着细碎冷光,绮丽又危险,年轻人眉眼惑人,说的话却字字藏着冷冽。

“昨夜望春山发现的男尸,是盛京雀儿街刘氏面馆的店主刘鲲。”

“巧的是,刘鲲的小儿子,刚好参加了今年贡举,又因涉关舞弊一案,入狱待罪。”

“陆大夫,”他问陆瞳,“你认识刘鲲?”

“不认识。”

“可是在那之前,你曾去过刘记面馆吃饭。”他笑,“不记得了?”

陆瞳心中一动。

这人动作好快。

她去接触刘家、范家以至于祁川,都没有刻意为之,为的就是不想被人发现端倪。但裴云暎还是查到了。

他明明是殿前司的人,手段却胜过皇城司的人马。

她抬眸,直视着裴云暎的眼睛,如水双眸隐带讥诮。

“裴大人,”她一字一句地开口,“你们殿前司查案都这般精细么?既然查了我这么久,却迟迟不出手,如今贡举案也算尘埃落定,礼部罪臣全部落马。”

“想借我的手杀人?那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吗?”

刹那间,屋中空气一冷。

桌上摇曳的明灯里,灯穗结了细小星花,一小朵星花被风吹得落下,余烬在夜风下转瞬即消。

屋中无一人开口,众人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