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了妇人的诊费,便起早贪黑地为妇人制药,翻看了无数医,自己尝试着喝了无数药汁,就连夜里做梦都在想。芸娘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努力,眼神中辨不清情绪。

一直到后来……

“然后呢?”阿城听得入了神,见陆瞳不再往下说,忍不住追问。

陆瞳回过神,顿了顿,道:“然后我做出了这味药,将药交给了她。”

“她喝完药茶是不是变得很漂亮?她丈夫之后回心转意了?”小伙计很着急。

陆瞳沉默了一下:“没有。”

阿城一愣。

“她喝了药茶,的确纤瘦了许多,从背后看,与未出阁少女无异。不过,她丈夫并未回心转意,仍旧纳了那房小妾。”

“怎么会呢?”阿城忍不住愤然开口,“她都已经变美,她丈夫怎么还要纳妾?”

银筝冷笑一声:“她只是瘦了,可毕竟不如新人颜色动人。何况男人这东西,就算找天仙也不耽误变心。岂是一味药茶就能挽回的?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爱驰恩必绝,少年夫妻,哪里比得上新鲜有趣?”

“同意。”杜长卿点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找了小妾,就别再说什么顾念旧情了。”

阿城丧气:“怎么这样……”又抬头问陆瞳:“那之后这位夫人如何了?”

“不知道。”过了很久,陆瞳才说:“我没再见过她了。”

“哎。”阿城长长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遗憾,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听了一个不算让人高兴的故事,众人先前赚银子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又在铺子里合计了一下接下来几日要制售的药茶,杜长卿才带着阿城离开。

银筝在院子里忙碌,将今夜要用的药材找出来,一一归类放在竹篓里。

陆瞳回到小院的屋中,窗前梅花树影子落在桌台上。那一小把枯掉的石榴枝摆在桌上,干瘦凛冽。

陆瞳拨弄了一下灯芯,将那一小把枯枝放在油灯之上,火苗发出炙烤的“毕毕剥剥”声音,一小股焦味从油灯上冒出来,突兀地打破夜的宁谧。

她垂下眼睛。

其实,她后来还是见过那位妇人的。

用过药茶后瘦了的妇人再次回到落梅峰,陆瞳再次见到了她,她已不再臃肿,甚至称得上伶仃,枯瘦的身体在衣袍中晃荡,仿佛一截枯萎的石榴枝,不见娇艳花朵,只有干瘪暮气。

明明她已经得偿所愿,然而她的目光看起来比从前还要绝望。

她奉出所有的银子,想要芸娘为她做一味返老还童的灵药,想要借此回到当初。

可这世上哪有返老还童的灵药?

芸娘笑着,将她握着银子的手推了回去。

妇人面如灰缟。

“其实也不必如此麻烦,你想要挽回夫君的心,很简单的。”

芸娘伸手,递过去一方雪白的瓷罐,附在妇人耳边悄声耳语,“这里,是一味毒药。无色无味,连用一月,其人必死,不会有人察觉。”

芸娘松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茫然的妇人,温柔开口:“他死了,就不会变心了。”

陆瞳站在屋舍后,望着妇人紧握着手里瓷罐,踉踉跄跄地下山去了。

一月后,陆瞳听说山下镇上有妇人毒杀其夫,又投井自尽。她跑回屋舍,芸娘正在做酒蒸鸡。厨房里充斥着醇酒的清冽和蒸鸡的香气,陆瞳却觉得想要干呕。

芸娘拿着筷子转过身,笑盈盈看着她,像在看一出蹩脚的、好笑的百戏。末了,她问:“可看清楚了?”

陆瞳不说话。

芸娘淡淡道:“药医不了人,毒可以。”

药医不了人,毒却可以。

摇曳火苗之上,最后一根石榴花枯枝已经完,桌台上遗漏了一地焦黑,辨不出原本烂漫痕迹。

银筝在院中喊:“姑娘,药材分拣好了。”

陆瞳应了一声,将灰烬清理干净,端着油灯走出屋门。

可怜总被腰肢误……

或许纤纤本不是药,而是毒。

就像她自己,从来也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夫。

芸娘,一个真正的疯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