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不假。

事实上,若不是裴云暎来得及时,再等片刻,药里捡药材的医官们回来,所有人都能看见纪珣质问她的这一幕了。

“刚刚怎么不反驳?”他问。

陆曈定了定神,道:“反驳什么,他说的也是事实。我本来就心术不正,你不是最清楚么?”

裴云暎脚步微顿,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垂眸朝她看去。

她背着医箱走在他身侧,神色不冷不热与寻常无异,然而裴云暎却觉得今日的她比从前更黯然,就如方才他走进医官院,看见她与纪珣僵持的那一刻。

他知道陆曈狡猾又冷静,口舌上从不愿意吃亏,纪珣的那一番质问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随口讽刺反驳,然而她只是安静地站在树下,风灯幽微,昏暗夜色令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可他没来由的觉得,那一刻的她似乎是想逃离此地的。

似乎无地自容。

他从来懒得搭理旁人的事,总要维持一个安全的分寸感,然而在那一瞬间,竟对她生出一丝不忍。不忍再见她如陡然被抛掷尴尬境地的孩童,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失措。

于是他走了出去,打断了他们二人。

她还在往前走,夜风吹起她的裙角,裴云暎看了她一眼,突然道:“纪家那位公子风情高逸,修德雅正,不知人性歹浊。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金显荣这些年好色无德,真用了毒草也没什么,就当为民除害了。”

语调散漫,像是不经意的闲谈。

陆曈不语。

她自然明白。

纪珣家世不凡,府中皆是清流学士,自小礼义廉耻深居于心,身边人敬他慕他,他遇到的恶人太少,于是遇到她这样工于心计的恶人,才会尤为厌恶。

冰炭不同器,自古而已。

见她不说话,裴云暎又笑道:“怎么一副失意模样,纪珣虽然长得还行,但陆大夫也不像是会为男人要死要活的性子,何至于此?”

脚步一停,陆曈不耐烦转头:“殿帅大晚上来找我到底是为何?”

裴云暎说是萧逐风突然头痛,可萧逐风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还会如此神色悠闲?

还有心情同她说些闲话。

裴云暎笑一声:“有新的药方要给陆大夫看,不过做戏做全套,总要找个理由。”

新药方?

陆曈想到上次裴云暎给她看的那张药方,不免有些疑惑。

那药方究竟是什么,他看起来十分看重。

正想着,身边又传来裴云暎的声音:“不过,你真把毒草用在了金显荣身上?”

陆曈警觉,侧首看向他。

“听说那毒草很珍贵,我还以为你要用在戚玉台身上。”

他说得云淡风轻,听不太出情绪,看着她的目光却锐利,像是已洞悉她的心思。

陆曈心中一跳。

裴云暎毕竟不是纪珣,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什么人,自然也能一眼看穿她最终目的。

陆曈移开眼:“说不定将来正是如此。”

他点头,像是不经意的提醒:“悠着点吧陆大夫,树敌别太快,否则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陆曈反驳:“殿帅还是先管好自己,下次去行刺什么人的时候可别又让人砍了到处窜逃。”

裴云暎:“……”

巷口马车静静停在门口,他没再与她争执,只道:“上车吧。”

陆曈扶着车口弯腰上马车,临上马车时,脚步忽而一顿,侧首看向远处。

远处对街坊市,灯笼明光下车马织流而过,人声不绝。

裴云暎顺着她目光看去:“怎么?”

陆曈定定看了对面一会儿。

她刚才好像看见太师府的马车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