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一时也忘了什么裴云暎,只觉自己与眼前女子宛如戏里心心相知却又被棒打鸳鸯的一双苦情男女,临到分别,总有几分不舍难平。

戚玉台此人个性,外人不清楚,但常与他在司礼府共事的金显荣多少也咂摸出一点。看似温和没脾气,实则记仇心眼小,又最好面子。

自打知道黄茅岗上裴云暎为陆曈出头后,戚华楹越发郁郁,迅速消瘦下去,戚玉台都心疼得不了,同戚清说了好几次,暗示应当给裴云暎一点教训。

这头忙碌起来,那头便顾不上别的。

无缘无故,突然换人,若说没有猫腻,打死别人也不信。

陆曈微怔。

陆曈进了屋,如往常般将医箱放到桌上,对金显荣道:“金大人。”

至于得罪了谁……

屋中,崔岷坐着,桌案前医籍厚厚摞成小山,而他坐在这座小山后,神情模糊看不清楚。

“倒是你,”林丹青左右看了看,才望向她道:“虽然纪医官给你做了保,又有裴殿帅为你说话,可戚玉台那条宝贝狗死了,怎么也不可能善罢甘休,我本想着你再等一些日子再来,也不光是养伤,能躲一阵是一阵,谁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曈回去的时候正是清晨,恰好赶上晨报,遂先去堂厅里勾画奉值名册,勾画名册的是个年长些的老医官,不是常进。见她进门,其余做事的医官纷纷抬头,打量她的目光各有异样。

他一向最重面子,当日在黄茅岗,裴云暎当着众人面为陆曈出头,硬生生让他受了此亏,没能为擒虎讨回公道,之后盛京官门流言传说,说裴云暎年少气盛,冲冠一怒为红颜,虽促狭调侃,但终究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反倒是他戚玉台彻底沦为这折风月戏中的笑话,成了畏首畏尾、仗势欺人,在英雄旁边相形见绌的小人。

这令戚玉台感到颜面无光。

戚华楹前些日子给了他一笔银子,他赶紧趁着父亲不在家时偷溜出去,寻了个茶斋吸服一回。他憋得太久,乍然得享,简直飘飘欲仙。

陆曈才进了医官院堂厅,就被一个医官迎面拉住:“陆医官回来得刚好,院使刚刚还在寻你,说有事要同你说。”

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戚玉台不敢说。

金显荣心不在焉答道:“还好,还好,托陆医官的福,已经同从前一样、不,应该说更甚从前。”

说起来,这位陆医官人长得好,医术又高明,简直如他再生父母,金显荣对她,是很有好感的。

“滚!”戚玉台骂了一声。

她眨了眨眼:“崔院使总要卖我爹个面子,戚家也不好做得太难看,再说,真要为难我,大不了不干了,反正我姨娘现在‘射眸子’之毒已解得差不多。要真被赶出来,我就带着姨娘去你们西街,去你们仁心医馆合个伙,我医术也不差吧,我也能坐馆,月银和你先前一样就行!”

戚家与太子交好,陆曈这么一掺合,裴家站在三皇子一派的可能性变大。三皇子与太子间争斗不休,陛下心思尚未可知……

戚家看上的女婿,为了别的女人和戚家公然结仇,这梁子就结得大了。

分明没将他这个儿子放在心上。

陆曈在桌前坐了下来,拿出绒布,示意金显荣摊手,好为他把脉。

身侧婢女还在劝慰:“小姐先前还叮嘱说让瞧着您,老爷知道了会出事的。”

金显荣伸手,把手放在布囊上,陆曈的手指搭在他腕间,轻柔微凉的触感,平日里总让他心猿意马,今日却如烫手山芋,沉重的让他恨不得即刻抽回来。

“日后,我不会再来。”

距离擒虎被杀,已经过去了五六日。

“小公子,又何故非要不依不饶、赶尽杀绝呢?”

她抬起头。

金显荣怅然,多么善解人意的一朵解语娇花,若不是不好得罪太师府,他真是想将对方带回府中,好好呵护起来,一辈子金屋藏娇。

他兀地起身,走到桌前,抽出一叠银票揣进怀里,转身要出门。

陆曈接过帖子,那张漆黑帖子上金漆冷硬,花印端端正正显着两个字:严胥。

“枢密院来了医帖,点名要你行诊。”

服食一回,瘾像是更大了。

“金侍郎的病快好了。”

陆曈微微笑道:“收个尾,日后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