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我让它帮我试了一味新药。”

芸娘从树下转出来,手里捧着只空碗,瞧着地上的陆曈笑吟吟开口:“还未取名字,成分是卷柏、女青、狼毒、鸢尾、砒石……”她说了很多。

陆曈呆呆望着她,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

砒石有毒。

小狗是不能服用砒石的,何况乌云还不到半岁。

芸娘说:“七日。”

“……什么七日?”

“你现在不是学了点医术么?你要是能在七日内替它解毒,它就能活。”

妇人笑容温柔,带着点好奇的关切:“我已将此毒材料都告诉了你,小十七,别让我失望啊。”

陆曈紧紧抱着怀中伙伴,脸色惨白。

那是很短暂又很漫长的七日。

每一刻都像是煎熬,她几乎不吃不睡,忘记了时日,翻遍了所有医,只痛恨自己读过的药理为何不能再多一点,医术为何不能更精妙。她好像成了一个废物,从前引以为豪的、觉得自己可以做女大夫的美梦倏然破碎。

蠢得可笑。

到了第七日,乌云全身上下已经溃烂得不成模样。

小狗还没死,已经发不出声音,那双明亮的眼睛含着无限眷恋盯着她,陆曈的眼泪滴在手背上,小狗便费力伸出舌头,温柔舔了舔它的手。

她做不出解毒的方子,她根本救不了自己的朋友。

陆曈跪倒在芸娘跟前,哽咽着哀求:“芸娘……芸娘……你救救它……”

芸娘俯身,轻轻扯开她抓着自己裙角的手,叹息着摇头。

“小十七,你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予他人之上。”

“而且,”她微微一笑,“你现在,已经没有付与我的诊金了呀。”

当年陆曈以自己为条件,求得芸娘救了陆家一门。

可如今,她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已没有与芸娘做交易的资格。

外面阴云沉沉,乌云在她怀里咽了气。

她眼睁睁地看着它咽了气。

那具温暖的、毛茸茸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僵硬,它再不会在每次试药后第一个冲上来舔她的手,那双漆黑的、亮晶晶的眼眸逐渐变得涣散,变成了两颗凝固的、黯淡的死珠子,再也不会映出陆曈的身影。

她失魂落魄,抱着死去的乌云走到了峰顶的松树林里。

漫山松柏长青,陆曈找到一棵漂亮的小松树,在松树下掘坑,想把乌云埋在树下。掘至一半时,忽有雷声隆隆,暴雨顷刻如注。

陆曈慌忙抱起乌云,唯恐暴雨淋湿乌云的皮毛,小狗冷冰冰的身子紧紧挨着他,她终于没忍住,抱着乌云的尸体放声大哭起来。

大雨若决堤之水,狂风号怒,把她哭声包裹。

她就这样坐着,瞳孔映着夏日山上这场猝不及防的暴雨。直到黑云散去,雨势渐歇,夏日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轮彩虹在日出后泛着霞光。

果如诗上所说,慌忙冒雨急渡溪……雨势骤晴山又绿。

暴雨停了。

可暴雨又没停。

它悬在人头顶,随时会掉下来。乌云死了,可暴雨仍在,它无法永远停下,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降下来,如涨潮的浪头,拖着人沉入水底。

那是芸娘教会她的第一课。

人无法阻止暴雨的落下,就像她无法阻止生命的消亡。

“啪嗒——”一声。

想得出神,手中笔不稳,落在纸上,便拖曳出一道刺眼墨痕。

窗外残月朦胧,灯火流满屋子,纸上墨痕像朵漆黑伤疤,骤然刺疼人的眼睛。

陆曈忽而感到有些烦闷。

她抓起面前纸揉成一团,发泄般地扔向远处。

纸团咕噜噜滚着,就着灯火,滚到了一双靴子跟前。

有人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废纸,笑着开口:“它得罪你了?”

陆曈身子一僵。

她抬眸,就见裴云暎从门外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