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来年清明,我会为你烧些纸钱,千万莫怪,千万莫怪。”

以前曾听人说过,处斩的死囚生前穷凶极恶,死后也会化作厉鬼。陆瞳挖尸体心肝这种事,总归做得丧阴德,心虚之下,只能这样冲淡些心中愧意。

她刚念完,还未起身,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嗤”的一声轻笑。

“谁?!”

下一刻,一道冰冷尖锐之物抵住自己颈肩,有人贴在自己身后,声音从耳畔传来,清朗的、尚带几分含混的沙哑。

“哪里来的小贼,死人的东西也敢偷?”

陆瞳浑身冰凉,一瞬间,头皮发麻。

她在刑场里呆了这样久,竟未察觉这里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人,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方才刨尸挖心,他看去了多少?

定了定神,陆瞳故作镇定地开口:“你是谁?”

话音刚落,她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这血腥气和方才死人身上腐臭难闻的血腥气不同,鲜活而浓重,是从身后这个人身上传来的。他在身后挟制着陆瞳,颈间是冰凉刀尖,陆瞳无法回头,也无法看清对方的样貌。

那人默了默,刀尖微微往上一提,陆瞳感到脖颈之上压迫感更强,伴随着对方含笑的声音。

“我迷路了,这里很冷,带我去能休息的地方。不然,”他微微压低声音,“我就杀了你。”

陆瞳僵在原地。

这人好像受伤了,藏在此地,说不定是什么亡命之徒。他的刀还横在自己脖颈上,这时候与他起争执太危险。

僵持良久,她妥协了。

陆瞳慢慢地说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间破庙可以避寒……我带你去。”

对方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在欣慰她的识相,紧接着,一只手臂绕过陆瞳身后,搭在她肩上。

远远看去,像喝醉的人将她揽在怀里。

如果能忽略他藏在手心里对准她脖颈的匕首的话。

陆瞳任由这人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刑场外走去。

对方半个身子靠着她,陆瞳不得已承担他小半个重量,他个头又高,陆瞳搀着他,能闻见从他身上传来的更为浓重的血腥气。

他受伤了,陆瞳心中笃定。

但她不敢在这时候逃走,那把压在她喉尖的刀太锋利,而这人身子太紧绷,好似蓄势待发的兽,随时能咬断猎物的喉咙。

她不敢冒险。

约走了半柱香,风雪中远远出现一间摇摇欲坠的破庙。

庙门半开,没有灯,只有一点夜色余晖照着粗破横梁。

陆瞳感觉自己脖颈上的刀锋又逼近一点,连忙出声:“这里没人。”

这里没人。

苏南城中的乞丐游僧常住破庙中,刑场附近的破庙却无人问津。因时人常说,此地挨近刑场,刑场处死的死人冤魂不散,或成厉鬼,常在这附近游荡。就连破庙里原本供奉的泥菩萨也在某个雨天被雨淋坏了。后来,就再没人敢在这里过夜。

陆瞳常在这里过夜,是因为这里离刑场很近,以便她夜里去摸尸。况且与那些乞丐游僧居于一处,未必就比独自一人在刑场过夜安全。

毕竟死人不会害人,活人未必。

陆瞳领着那人来到破庙前,伸手将门往外一推。

“吱呀——”

庙门被完全打开了。

那人堵在门口,放下手上刀,问:“有火吗?”

陆瞳小声回答:“有。”

言罢走到庙堂最中间,泥菩萨的供桌下趴下身,摸索许久,从里面摸出一盏油灯和火折子点。

这是她之前就藏在这里的东西。

油灯一被点,四周便亮了起来。

供桌前供奉着一尊一人来高的泥塑菩萨,然而先前一场大雨,破庙漏水,连日大雨将泥菩萨身上彩塑冲毁了一半,连面目也辨不清楚。

木盘里空空如也,没有半块供果,这里长久无人踏足,墙角结了一层又一层细密蛛网,灰尘遍布。角落里摞着些破败木板,许是从前塌掉的横梁。

而在供桌底下,几张破烂的旧蒲团拼在一起,依稀凑成张床的模样,那是陆瞳做成的“榻”,夜里她就躺在这上头休息。

那人的目光在蒲团草席上稍稍一掠,若有所思问道:“你住这里?”

陆瞳霍然回身。

刑场天阴,自己又背对着此人,无法看清对方面目。而此刻庙中灯火澄净,她就在这里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是个高个子男人,穿着一身漆黑箭衣,面覆黑巾,看不出面容,只露出一双极黑极亮的眼睛,在灯火下泛着一点寒漪。

他声音很年轻,虽然有些沙哑,却挡不住少年特有的清朗明亮,陆瞳猜他只有十六七岁,或许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