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屋内滚滚浓烟。

戚玉台捂着口鼻,慌忙看向四周。

火势刚起的时候,他没有察觉,只顾和眼前人扭打,等他察觉时,火苗已经很大了。

丰乐楼客房里四处悬挂樱桃色布幔纱帐,所谓“流苏斗帐香烟起,云木屏风烛影深”,然而此刻纱帐被火光一舔,轰然一阵巨响,只使人心中更加绝望。

与他扭打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他被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偏偏窗户打不开,门前火势又大,他出不去,也逃不开。

服用寒食散的热意与激荡早已从身上尽数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谁知画眉的主人却不卖。

男人的哭号听起来虚伪又可笑。

烈火烧天,飞灰遮目。

与岳丈住在一家的男人本就少见,何况是死了妻子的鳏夫,除非有利可图。然而杨翁一家穷得令人发笑,看不出任何值得留恋之处,只能说明此人无能穷困更胜杨家。

身后护卫拥上,紧接着一声闷响,四周重归寂静。

那幅取代了他喜欢的美人垂泪图、看起来不怎么令人舒适的惊蛰春雷画被火燎了一半,绢页卷曲,却似梨园幕布,徐徐升起,露出下头另一番景象来。

他这样想着,站起身往外走,才一转身,忽然听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护卫叫了一声“公子小心——”

戚玉台没喝那杯茶,只抬头环顾四周。

戚玉台盘算着,等杨翁家的事过了,再过段日子,找个人将杨大郎也一并处理掉。无依无靠的穷凶极恶之徒,难免因贪婪生出恶心,威胁、勒索……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杨翁家除了六十岁的杨翁,还有他同样年迈的妻子,他儿子生来脑子有些问题,只能做些简单活计,自己起居尚要人照料,还有一女儿,前两年也病故了。

杨大郎的木棍早已被砍得七零八碎,他的人也如那根木棍变成一段一段的,看不出完整模样。

瑶琴、碎酒坛、织毯……这些东西沾上火星,便成了火的养料,就连墙上那副挂画也未曾幸免。

杨大郎的脸在护卫们的刀下变得不甚清晰,只听得见对方咆哮的怒吼:“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寒意从脚底升起,他颤抖着望向眼前。

男人胆怯地望着他,一张脸被灰熏得发黑,嘴角不住翕动,申奉应凑近,听见他说的是:“我是戚太师府上公子……我是戚公子……我给你们银子……好多银子……”

梦里杨翁那张苍老的脸总是和蔼地看着他,请他喝茶,他端起茶杯,发现粗糙的红泥茶碗里,粘粘稠稠全是鲜血。

戚玉台脑子一炸。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不对劲。

盛京人皆知太师爱鸟,府中豢养白鹤孔雀,然而戚清最喜欢的,是画眉。

不过临死前能当个富裕鬼,这辈子也算划得来了。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自他脑后,渐渐氤氲出一团嫣红的血,在地上渐渐蔓延开来。

穿着火背心的巡铺们从楼里出来,收好竹梯。用剩的水囊摞在一边。

天可怜见的,这么大火,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应当受惊不轻。

只有更浓重的血腥气慢慢袭来。

画眉在笼中凄厉欢唱,欢唱或是哀泣,总归都是同一种清脆歌声。

狭小茅舍里,三人零散着并在一处,被血河淹没。

“我和邻家茶园的主人说好,将来我和他娘去了,留阿呆在茶园里帮忙干活,不需几个钱,管他吃喝,生了病给买药就是。”

这对老夫妇,一个女儿已经死了,另一个儿子是个傻子,他二人都已年迈,陪不了儿子多久,定然需要一笔银钱。

没想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农人,竟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门外,几个护卫跟着站起,牢牢守住院门。

申奉应拨开人群,低头一看。

老汉被推得往后一摔,一声没吭,桌上茶盏被摔得碎了一地,直挺挺躺着,再没了声息。

倒是屋中老妪反应过来后,尖叫一声:“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

他向杨翁说明来意。

杨大郎定定看着那些银票。

“怎么样?”他把银票一叠一叠摆在屋前木桌上。

杨翁家的那只画眉当日被他带走,仍锁在鸟笼中,后来他回府后,伤重、心悸、调养……府中上下都忘了那只画眉,等过了月余记起时才在花房里找到。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