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京杭一手扽着盏正喝着,听到这话,直呛了一口,急急嗽了起来,嗽得面红耳赤,嗓音也格涩了起来,“你快莫说这事了,石复兄早打消这个念头了……”

桉小娘子惊异地看过来,“这话怎么说?”

宋京杭一双眼虚虚地瞟了她,“我同你说,你可不能置气。”

他还没说,桉小娘子心下便一沉了,擎起杯直把冷笑掩饰在了后头,“你尽管说,我能置什么气呐。”

宋京杭没看出周章,直把盏端起来喝一口,润透亮了嗓子才道:“先前儿,石复陪同你那……”

察觉到桉小娘子递来的眼刀,宋京杭忙忙改了口,“萧二姑娘一道去了什么铺,反正一并跟着有她那个兄长,还有郑家那位,当时那场面简直跟油煎一般,还别提再掺和进来个陈都护……反正我石复兄说了,欢喜是欢喜,但择妻择妻,到底是要选择贤妻,像二姑娘这样一把火似的人儿,娶回家那是要一气儿烧没了家的。”

话越说越顺口,倒没顾得上一旁脸色越来越沉郁的桉小娘子。

因而一言讫,一转眼,宋京杭的心肝胆一霎就碎了,忙忙摆起手道:“不,不是我这么说的,是他这么说的,这不干我的事。”

桉小娘子搓着牙花儿笑,“鱼找鱼虾找虾,我看你和他就是乌龟对王八,半斤配八两,都一样的货色!枉我先前还在宝妹妹跟前说他的好话,没想他是这样一个人!瞧瞧那话,简直一口吞了五香,什么味道都有!”

像意识到什么,她倏地冷笑起来,“只怕你那个什么兄也没少在你跟前说我的话罢?来来来,跟我说说,他怎么同你说的,是不是也是用的那么一套三从四德的理论?”

额上滑下一滴汗,晶莹的,衬得宋京杭那张脸皮儿薄而红,像熟透的柿子皮儿,“没,没有,他没说。”

桉小娘子哪里信,嗤嗤的把声扬得又长又寡凉,“你就是不说,替他兜着,我也晓得是怎么说我的,反正我也不少听,我母亲也总是这么念叨着我的,我都明白!”

也不等宋京杭反应,桉小娘子直把脸一板,起了身,“宋公子,旁人说得没错,像我这样的半点规矩都没有,镇日抛头露面的成什么体统呐?你这么日日同我一起也不怕现眼子?”

宋京杭跟她起了身,一双眉蹙得紧紧的,“你从不说这样妄自菲薄的话。”

桉小娘子听得鼻尖一酸,嘴上却定定的微笑,定定的嘲讽,“我可不妄自菲薄,我就是打量你们这样的人儿会这样儿的说我罢了!”

她听到他单薄的喉咙里刮出惊异的声儿,“这样的人儿?哪样的人儿?”

她没言声,只把嘴角提了提,牵起细小的纹路来,宋京杭却从那轻浅的褶痕里瞧出了她的心思。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就一阵风儿刮过,桉小娘子余光里关于他的身影就这么淡了出去。

等沈南宝来时,便只见得桉小娘子一人儿坐在那儿,神情惘惘的凝着桌上的水丹青。

因没人喝,水丹青还是端来的那个样儿——碧溪一浮槎,蓑翁独垂钓。

就是边缘有些晕糊,一径这么看,倒和桉小娘子那溃散的眼珠子有些像,沈南宝咂出一点不寻常,坐下来道:“桉姐姐这是睹物思人呐?宋公子走了还这么瞧着他用过的东西?”

桉小娘子被针刺了一般,猛地挺直了身,连到了三声去,便把堂倌叫来,要他把这晦气物带下去,免得脏了她的眼睛。

沈南宝怔了一怔,待到堂倌捧着盏退了下去,她方问:“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

桉小娘子在她面前没有掩饰的,都一五一十的说了,说到末,义愤填膺式的捶了一下桌儿,“枉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想当初还觉着那谁多好哩,现在来看——都一样!”

沈南宝听明白了,她这是为自己两肋插刀,一并插疼了宋京杭!感动归感动,但到底不能因着自己把人家俩的事搅混了,遂道:“哪一样呐,我和那傅公子又没什么交情,细算起来照面也不过两三次,哪比得上宋公子与你……”

沈南宝坐到她身旁去,胳膊肘顶了顶她的,“我可是听说了,人日日都来陪你呢,嫡出的哥儿,为了姐姐你跑上跑下,情愿当个堂倌供人使唤呢。”

说到这里,桉小娘子刚刚还凶巴巴的脸软了下来,一双眼泛起了奇异的光。

“我晓得他对我好,却也明白,于他来说,我就像那傅公子说的——不是个好嫁与的对象,我同你相处这么些时候了,我太门清你的性儿了!傅公子都觉得你是火了,那我是什么?我不便更是浇了油的火?都不用迎上门,光看着都轰轰烈烈,直要把半边天烧穿的人物!人能欢喜?就算欢喜,那也是一时,以后总归还是要这么想,还是安静本分的好,好拿捏,也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