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水绿绸衣的沈南宛凛凛立在几步之遥,青葱样的身段后面是随风晃荡的招子,一下一下的,拍在柱子上撞出吟哦的声儿,头顶的那盏灯也投下来混沌的亮,在铺子前的那面墙上蜿蜒成一线,起起伏伏水浪似的微芒。

沈南宝看着她那双愕然的眼,心里猛打激灵,都不敢想她方才听没听见,忙在脸上胡乱拭了一通,艳冶地笑起来,“二姐姐,您怎么在这儿?我替大姐姐过来金银铺买抹子,正巧碰到了同行的殿帅和陈小侯爷……”

萧逸宸很是受用她先道的他,嘴角轻轻扬了扬,朝沈南宛身旁的梁越颔了首,“你们怎来金银铺了?”

梁越叉手作了作揖,“那边人多,宛妹妹不愿过去抢攘,便来了这儿,好巧刚刚到这儿就碰见了殿帅您们。”

沈南宝一听,剌剌松了口气。

沈南宛却拢了秀眉叱,“那个大姐姐怎么总是这样,四妹妹你又不是她的婢子,凭何对你呼来唤去,今个儿明明是该你好生游耍的,她倒好,钻着空的让你替她兜买!”

这话若换作从前本不该说,但而今同梁越大定,两人也熟稔了起来,他也明白她府上那些稀碎,便也不隔着肚皮说话了,直来直往,也正正好与个警醒。

沈南宝却不能够,她到底不是待嫁的姑奶奶,唯有无奈地轻笑,“大姐姐有要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便替她跑这一趟了。”

沈南宛嗐然,款款摇起扇,徐徐的清风荡起轻微的细响,竟一时寂静了下来。

还是梁越打破了沉默,“既这样,反正我和宛妹妹没事,便陪四姑娘你逛一逛罢。”

萧逸宸负着手当仁不让,“我也去。”

陈方彦紧跟其上,“我也去。”

那声气一个比一个温润,仿佛方才的争锋只是沈南宝自个儿的臆想,他们还是那休休有容,能扬风扢雅的王侯。

沈南宝垂下睫,手腕上的疼意顺着百骸仿佛爬上了心头,又忍不住一阵委屈。

前世她还是陈方彦夫人时,便觉察他和萧逸宸的不对付。

她有问过是为何,那一向对她‘知无不言’的陈方彦却噤了声,只说这人物是凶神恶煞,同她道了那殿前司的酷刑何种何种,便叫她莫管。

而今再瞧他们这样。

沈南宝难免不会去细想陈方彦靠近自己,是不是瞧出萧逸宸对自己的感情,所以想用自己给萧逸宸一番打击?

好一个精打细算的陈小侯爷,前世毒了她不觉够,今生还要用她来谋成。

至于萧逸宸,大概是从未遇见自己这样的小娘子罢,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踢到了铁板,就像围场狩猎见着机敏的猎物,起了势在必得的心,所以才有了方才的气盛。

真真是好笑,重活一世,拼命挣扎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成了旁人手中的玩物。

沈南宝咬了咬唇,唇色瞬间莹润饱满,她在漆黑的夜色里偏了头,一径敛了禁步从他们之间穿过,一头扎进金银铺里。

那头也不回的架势仿佛身后有着魑魅魍魉,需得快些走方能甩掉。

若换作往常,萧逸宸或许会气,但方方那低眼瞧见的皓腕红痕,让他有些亏心,负着手连忙跟在了沈南宝的身后,那架势似是沈南宝的亲卫军,容不得半点闲人靠近,但又瞧那双厉眸里的戚戚,又觉得仿佛是犯了错事的小孩,亦步亦趋在大人身后,等待着下一瞬的呲嗒。

也正因如此,萧逸宸存了心想讨好,但凡沈南宝挑起个抹子,又或是选起一枚簪环,便使劲往人跟前眨眼子地说:“这物好看,配四姑娘你还可,配大姑娘就逊色了,她长得不好看,戴着会喧宾夺主。”

沈南宛大抵也诧异这样的萧逸宸,扑摇着扇眸影沉沉,嘴却只管笑,“先前儿瞧殿帅,只以为瑰意琦行,是清风明月的性子,没想竟不如是。”

沈南宝听着这通言论,愈发觉得窘迫,暗道陈方彦就算了,在二姐姐跟前都不顾忌的么?他非是要将她和他私底的那些关系公之于众么?

她瞠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挑拣,不要他看。

萧逸宸不是那个圆融练达的主儿,不晓得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付,叫她眼见着又心情差了几分。

但即便就是说错了,好歹他拿出了诚意,他还是殿前司的指挥使,她怎么能在众人跟前这么丧他的脸呢。

萧逸宸气不过,转过头,看见陈方彦拿着杂宝纹金包簪摩挲,不由得撒气地冷嗤一声,“陈小侯爷是打算送给你哪个梳拢?”

好歹是殿前司的指挥使,怎么说起话来小娘子似的胡搅蛮缠、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