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势被风月撞了满眼,当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这……下手也忒重了,也不怕帝姬您痛的。”

一壁儿说,一壁儿拎着巾往热水里翻江倒海,待浸透了,拧干了,复捂上去。

温热触及肌肤,一瞬间抽条开了花似的,沈南宝忍不住‘暧’了声,“倒不甚痛,就看着可怖罢了,他的才疼,我下了狠劲。”

说着,将芊芊十指揸了开,根根分明,脆嫩的甲片溜过天的刀光,裁出锋利的芒,“还是拿指甲掐的。”

风月这下看沈南宝的脸色都变了。

往常多么端稳的一人儿,怎么现在成这样了,像极了裹孽的小孩!

绿葵倒看得心里安慰,太稳重不是不好,就是缺少点生气,更何况帝姬现在才多大,再几日不过十四岁的小女孩罢了。

可见,那个萧指挥使还是个妥当的人儿。

至少能让帝姬活得至真。

绿葵舒了口气,欣慰的俩眼笑盈盈地望住了沈南宝,“方才尚衣局的送来了帝姬生辰要穿的衣裳,帝姬要看看么?”

反正目下里没什么事,看一看也好。

沈南宝因而颔了首。

很快,一溜的人捧着黑漆托盘鱼贯而入。

云锦质地的服饰在光下不动也自有流转的光泽,手抚上去滑凉滑凉,像摸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坚冰。

但沈南宝知道,这样的衣服穿戴在身上,除了彰显出帝姬的气质弘雅,细密的针脚也造就了它的保暖,即便是站在长风呼啸的空地上,也割不进里子去。

沈南宝生辰那日就这么穿着去,瞧着似乎单薄的一件,但红扑扑的脸颊显示出她热乎劲儿。

永顺帝姬不免艳羡,“还是永乐讨爹爹欢喜,云锦一套接一套的给,不像我,穿着棉絮,又笨重又臃肿,也不挡寒,方才这么一过来,那冷风吹得我,简直五脏六位都冻住了似的。”

像为了佐证自个儿的话般,一壁儿说,一壁儿拿手将她出锋的元宝领一紧,紧紧匝住了颈子,身子再顺势的一抖,抖出一副淋雨的蛤蟆样儿。

看得永诚帝姬嗤然,“骄矜!你这衣裳不是云锦,却也是软烟罗,顶顶上好的料子,耍什么格愣呐!再这样,我等会儿就叫爹爹来了,让他瞧瞧你是怎么埋汰他的。”

永顺帝姬被噎了个捯气,当下眼一翻,搂过面前的茶水便啜了起来。

几人一搭一白间,人渐渐多了起来。

沈南宝的生辰不似官家的万寿节,圣人的千秋节,需得浩浩荡荡宴请朝中各官,一般来说在正阳宫邀上几个熟稔的,就着一张桌用饭便是。

但官家考虑到这么些年,沈南宝伶仃漂泊在外,不免怜疼些,遂叫了人将沈南宝的生辰宴设置在了垂拱殿。

垂拱殿不算大,但为显得不那么冷情,又陆陆续续宴请了一些官员。

其中便有桉小娘子。

几月不见的人了,再次见却没觉得生疏,不过沈南宝还是看出点不同,她亲亲昵昵拉过桉小娘子的手。

“有些日子没见了,桉姐姐长得愈发水嫩了。”

桉小娘子嗐了声,“擦了脂粉罢了,要卸了妆,我俩眼下的乌青定定要看得你吃吓!”

说得那么夸张!沈南宝笑,“我进宫前也瞧见过你素面朝天的模样,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

沈南宝拉着她入座,宫里有规制,都是按照官阶品级来的,不过今个儿沈南宝是主人公,她想在旁添张桌凳,那是简简单单的事,官家也不会背了她的心愿。

桉小娘子因而坐得明目张胆,且稳当,“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宋京杭……”

提起宋京杭,沈南宝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那你和他……”

桉小娘子大抵是想耸肩,但眼瞧着来往这么多人,也悻悻然收刹住了,只嘬嘴道:“就这样了呗,他同那……郑家都谈了八字,翌年就成了。”

打死沈南宝都没想到这俩人能成一对。

沈南宝想起陈方彦从前同她说的‘前世今生’,不由黯然。

而她的黯然落在桉小娘子眼里,却是另一种意味,桉小娘子拍了拍她的手,“不是你的缘故,你不要多想,其实我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沈南宝眼神震了瞬。

桉小娘子瞧见了,一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瞧瞧那傅尧俞什么德行,就晓得宋京杭也八九不离十,即便而今看着似乎没什么,说知道成婚会是怎么样呢?指不定我还真日日待府里,闭门不出了。”

可是她越这样,沈南宝便越愧疚。

她不是个容易愧疚的人,但对桉小娘子这个从初见就一直真诚待她的人儿,她不由得这样想。

沈南宝翕了翕口,可一双眼望见桉小娘子眉眼间的磊落,突然又觉得或许这样是最好的,就像桉小娘子她自个儿说的,嫁人太麻烦,两家子来往的事不说,凭她的性子只怕要上房揭瓦。

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清清净净的开着珍宝阁,做着自个儿热爱的摩罗睺。

就在沈南宝想时,桉小娘子自顾转了话题,“说了我,倒说说你——”

沈南宝还没反应过来,抬起的一双眼映在烛火下,像金织的一层网,迷迷滂滂,带着点懵懂的况味,衬得桉小娘子眼底戏谑越发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