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她们做了那么多事固然可恨,可是当我听到她们受祖母,受漪姑娘叱骂的时候,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发现好像我同她们其实都一样,都是身不由己,所以不得不行这么做罢了。”

风月听不太懂,站在落日余晖斜进来的那片光景里歪了脑袋。

小径那边,方官踩着昏黄的光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近来,走到沈南宝的跟前,屈了屈膝,“姐儿这是挥出了拳头,却打到了自己,所以不舒服啊。”

轻轻的一声,惹得沈南宝眉目一深,继而嗤笑,“你耳力倒是顶好,这么老远都能听见。”

方官咂摸出她的言外之意,方正的眉眼里没有一丝被揭露的慌张,她反而很平静的抬起头,目光笔直如茅的看向沈南宝。

“姐儿,您想去静安寺么?不想的话,主子可以帮您。”

耳畔的风愈发的大了。

疾疾厉厉,乘着一片摧枯拉朽的呼啸,刮得沈南宝惊心动魄。

那院子里的秋千也因而摇曳出支啦支啦刺耳的声响,能叫人听着蹙紧了眉头。

反应过来,才发现,根本没什么风,是心头的风在作祟,掀起了千丈高的巨浪。

沈南宝忙不迭地避开了目,“不用了,我已经受用怹太多的恩情,再承情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还。”

“还,我这个施援手的都没想着要她还呢,她自个儿算盘倒是打得精,每一项巨细都算得如此清楚,她怎么不去做那个算账的?”

萧逸宸站在案边,一迭的冷声撂出来,跟寒天的石子掷出来般,砸得底下泥首的坤鸿又疼又觉得冷,忍不住地缩在那方寸之地里蹀躞。

抖是抖,但话不能不应,遂坤鸿忍着牙齿打架,弱弱地道:“殿帅,五姑娘是小娘子……她这怎么好去做那个算账先生呐,抛头露面的,名声会被糟蹋的。”

萧逸宸简直要被坤鸿这句话噎死过去。

他难道还不知道这些么?

他未必真是要她去做算账先生么?

他怎么有个这么……脑子塞满了泥浆的手下?

亏他先前还觉得这个坤鸿靠谱、稳当,是一把好刀,用起来得心应手。

而今看来是他眼拙了,这哪里是好刀,分明就是把火炬,从前迎风,火烧火燎,涂得他心满意足,现在逆风了,便转头来烧自个儿了!

他不由冷笑,那声线戛玉敲冰似的,一字一句往外渗着冷气,“你倒是慧眼识人得很呐!”

俯首在地上的坤鸿哪里听不出他的怒意,但他确确实实很委屈。

你说他一个大汉,平日里不是蹲马步、操刀仆射增强膂力,就是吆五喝六同一帮子坦肩露乳的效用们一并吃酒骂啐,哪里懂这些个弯弯绕绕。

这不是等同叫一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大汉坐在灯下,舔着线头,就一根玲珑小银针在那里刺绣嘛!

坤鸿嗒然着,绞尽脑汁地秃噜好话,“小的不敢,小的哪能配上这词呐,小的生了颗被猪油蒙了的心,也眼孔子浅,笨嘴拙舌更不在话下,所以说出来不讨人意,主子心底儿也是知道的,遂没叫小的做那些个把臂周旋的事。”

这倒是了。

当初码头上那么多抗袋的人,萧逸宸唯独挑中了他,就是看中了他光膀子下的矫壮、实干,后来发现他空有孔武,却没有八面,所以便留在了自个儿身边,做只听吩咐的手下了。

怎么就刚刚一听到那小丫头片子的事,就把这些抛在了脑后,没头没脑的气愤了呢?

萧逸宸抚额,落了阴影的那双眼涌上一股子嘲讪的光彩。

坤鸿抬首时,瞧得清清楚楚,心里有了些忐忑,却还是硬着头皮问:“那……主子,五姑娘那事,还帮不帮呢?”

视线里,那躲在阴影里的目光睨斜了过来,冷冷的,刀一样,戳得坤鸿心在腔子里使劲蹦跶。

坤鸿闭紧了嘴,把头埋下。

他觉得他又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