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大过于天,天王老子来了,对着地头蛇不也要斟酌着行止不是。

风月肚里打着官司,替沈南宝拢好了朝天髻,遂她一并出了郡王府。

盛世洲的马车早早在阀阅前候着了,沈南宝甫一出来,盛世洲便行上阶要来搀她。

沈南宝自不可能应,忙忙把手筒进了袖笼里叉在胸前,朝他屈了屈膝,“叫傅公子久等了。”

一套动作下来,既不显得唐突,也顺利成章地推诿了他。

日光下一线线的光里,昏睡的金尘剧烈浮动起来,是盛世洲把手负了回去,“我怕叫二姑娘等,便早了约定的时辰出来,久等是应该的。”

大抵是怕她客套耽搁了辰光,盛世洲又道:“是我叫府上的长随不要报信的,你也别怪他们,时辰不早了,二姑娘尽快上马罢。”

风月听着,不由嘀咕,倒说得像咱们姐儿是苛尽下人的主儿似的。

一壁儿绿葵听见了,横了一眼来,警告她。

风月便讪讪的,只把一双眼虚虚地盯着脚尖,搀扶着沈南宝上了车,然后看着盛世洲云气纹的鞋饰紧跟其上,在光下耀了一耀芒,也溜进了马车里。

官道上浮起来毂毂的声儿。

一节节车轮倾轧的脆响,像脚踩在枯枝上,噼里啪啦的,衬得盛世洲的声音低低的,蚍蜉似的钻进沈南宝耳朵里。

“二姑娘看过关扑么?”

沈南宝摇头,“早前有幸受过谢小伯爷的邀请,却不曾去过。”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本不用说的。

盛世洲讥诮地勾了唇,像瓦楞上的白霜,她惶惶如天光的眼一照便转瞬没了迹,“幸得好你没去。”

见她纳罕地望过来,他嘴角那点弧度又在光影里显了一显,“他甚是好这类的,也好带些小娘子去。他曾戏言过‘带着小娘子来,赌倦了眼,再看看她们,便别有一番风色,若再是趁势捞一点带走,那更是叫他满足’。”

这倒像倒不像谢元昶的话,不过,不管像不像,这么背后论人非的总归不是什么好品性罢了。

沈南宝敛下眸,只笑了笑,算应他的话。

马车渐渐迫近金明池,隔着一道帘,沈南宝都能听到里内浪潮一样的欢声儿,那是发自内心的,毕竟赢钱嘛,把兜里塞得满当当的,谁不喜欢。

当然了胜负乃家常,有赢也有输,但对于这些簪缨世家来说,就是输个百千两,那也不过作一作肉疼,反正图个消闲,乐呵乐呵,不值当为了这些涤荡了气节。

这——也是官家乐见的。

早些年的天灾人祸挖空了国,要想充盈,单凭佂榷岁入的两千万两远不能够,官家便把眼光放在了这些腰缠万贯的世家身上,利用关扑把这些世家的荷囊划开一道口,让他们不知不觉把真金白银倾出来。

所以,那些什么桥上桥下,回廊左右,就是湖上也设置了关扑船,供世家们尽情博戏财物。

甫一进去,游人来往,彩幕帘拢,像一只只载着五光十色夜明珠的箱笼,硕大无朋地矗在眼前,看得沈南宝眼花缭乱。

人影重重踱过来,都是一色锦衣华服的打扮,冲着盛世洲便是一顿笑,“真是稀奇!从不见你来!今儿怎么来了!”

盛世洲作作揖,还是那派人的儒雅架势,“陪萧二姑娘来。”

这话落,惊起一片嘘声,一道道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看得沈南宝只觉自己成了筛子,哪儿哪儿都透着风。

有一粗颈项,阔大方脸的男子走上来,上下将沈南宝一打量,重又踅回身,拍了盛世洲的肩,“怪不得哩,有这么温玉似的小娘子,别说来这儿了,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你都得赴!”

“可不是嘛!就是谢小伯爷那样的小郎君不也为之倾倒,日日登门只为看二姑娘一眼么!”

娇矜的喉咙,拖长的声调拉出轻慢的语气。

沈南宝望过去,穿着马面裙的向小娘子款款走到了身旁,一反常态地将她胳膊揽着,作出亲昵的样子,“不止这样呢,便是陈都护,傅家的四公子也都把咱二姑娘当作心肝宝贝儿的捧呐。”

向小娘子停了一停,用眼睛扫了一圈众人脸上五花八门的神色,才看向沈南宝笑道:“不过,照我来看,还是盛公子最好看相哩,和咱二姑娘站在一起也登对哩!细想想,萧二姑娘这么市井教养长大的,能有今儿这么一番造化,我可是真真替萧二姑娘开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