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道可不,一双短浅的乌眉漾出喜悦的况味,“照这样看来,应当要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兽医点了点头,转过眼,朝沈南宝和陈方彦笑,“这猧儿,是小郎君抱去养还是小娘子呐?”

沈南宝没多想,虽然她的确欢喜这小家伙,但它着实是陈方彦捡来的,按理应当是陈方彦拿去。

陈方彦却是瞧出她的心思,笑着道:“还是你养罢,我平日忙不说,妨不得将会去胡地驻守一遭……更何况,我瞧这小家伙更欢喜你。”

沈南宝从他话里听出深意,当下按捺住不提,等到从兽医馆出来,在去珍宝阁的路上,她才问起这事。

陈方彦却先望了望那挂满尘灰吊子似的天,感喟般的道了一声,“将冬至了,又到郊祀牙校来献的时候了。”

这话勾起了沈南宝的回忆,“我记着上一世冬至的郊祀,官家发了好大一通火。”

她看到陈方彦嘴角漾开一点笑纹,翣了翣眼,他却已然望了过来,用那双眼盛满了天一样凝冷的蓝灰色看着她。

“因为赤那族袭位新王李桀没有遣使朝贡。”

孔氏当初同殷老太太说的那些只言片语,就这么刺进了沈南宝的脑仁儿,她蓦地道:“只怕不止如此罢。”

陈方彦道:“你说的应当是那天成泰铜锡铺私造兵符、昆吾氏调兵河口,还有开春那批尚未登册的甲胄兵器罢。”

见她默然,陈方彦嘴角一扯,嗓音沉了下去,“这些不过是管中窥豹,只可见得其中一斑罢了,那李桀自袭位以来,舍弃先圣所赐李姓,自称奜鹏,自比鲲鹏,能展翅遨游九天,无人能企及的至尊。不止如此,还僭立中、枢密、三司等等,效仿我朝制度,并不再使用大宣王朝年号,而用‘开元’,随后还遣使上表要前往五台山‘供佛宝’为病榻的王妃祈福,实则是想窥探河东路——北塞雁门,企图策画举兵攻伐的路线,与其他歃血为盟的诸番,共同围堵大宣。”

沈南宝早料到朝政动荡,却不想竟到了这般间不容顷的境地。

但她不明白,她迎向陈方彦那双空落落的眼,“这事既然是有迹可循,怎不早早上疏承情官家,以绝后患,反倒……”

陈方彦却笑了,“朝中有识之士早就上疏,譬如平山路马步军都部署自告奋勇,愿意当做官家戎柄,以为日后李桀车服僭窃,势变叛起。只是这话经过枢密院,以‘小题大做’给按捺了下来,就是再有人当堂提议此事,得到的不过是官家的一句‘大宣国富兵强,威震天下,外夷不敢来犯’。”

陈方彦停了一停,眼里透出一线寞寞的光,“更何况,你我二人都不是这一世的人,你的‘公田法’,我的‘备水旱’,瞧着是受益了,却也增添了许多损害,譬如因杰悍被选拔为鄜延路都部署的王羲,前世就是他在西北边境屯重兵,在李桀仓猝变起时,给予赤那族有力一击。但这人……在今世被新上任的枢密副使狄牟以‘重拾都督制、节度制’为由,撤换成了曹贾。”

怕沈南宝听不懂,他解释道:“枢密院自来想要剔除萧逸宸,将殿前司收为己用,而‘公田法’让萧逸宸成为了官家的爱卿,也成为了一根难啃的骨头,以至于枢密院不得不拉长线放远鹞,先从他的那些‘手脚’入手,让他成为那个没脚的蟹。”

沈南宝脸色发白,“是我的缘故?”

陈方彦眼底掠过妖魔似的一道影儿,眉却捺了下来,显示出一股凄凄的况味,“不要觉得是你的缘故,毕竟,谁晓得会日后会怎么样呢。”

说不自责是不可能的。

但沈南宝不是沈倬,不会活在愧疚里一味的自怨自艾,她舒了口气,视线凝在远处的‘珍宝阁’上,“所以,日后不能再拿着前世的先见用在今世了,是不是?”

陈方彦默然,就是这个空当儿,两人已经走到了‘珍宝阁’。

桉小娘子早听了信儿,说她要来,远远见到沈南宝的身影,便迎到了光天化日下朝她笑,“身子好啦?”

沈南宝有些羞愧,“难为姐姐了,自铺席以来,全是您一手打点,我都不曾……”

桉小娘子帕子一甩,打断了她,“我镇日闲消消的,就当打发时光罢了,就唯一点不好,那么多的人呢,慕名来喝你的茶,你却不在,一来二去,叫他们直说我们挂羊头卖狗肉!不是尖商是奸商!”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有一淡眉的小郎君立在门外正朝内张望。

跑堂去招待,就听那小郎君冷冷一声哼哧,“我是来看那‘战雪涛’的,可是有的?”

桉小娘子便接过茬儿,道:“来得正正好,今儿正正有的!”

也不待沈南宝言声,搡着她便到了茶床边儿,冲她一眨眼,“放心罢,我会替你好生招待陈都护的。”

沈南宝一怔,若有所觉地看向风月。

风月站在一壁儿,正涎着一张红脸膛,直顾搔着脑袋,“小的没忍得住,那日在阿斯门碰见买办的臻齐,便同他多嘴了几句。”

这话撂下,桉小娘子忙忙嘬了嘴帮腔,“幸得好她多嘴几句,不然还把我蒙在鼓里呐!反正说都说了,还计较这些作什么,还不快去点茶,免得叫方才那位小郎君久等了,又说起我们珍宝阁‘挂羊头卖狗肉’哩。”

沈南宝没法子,只能穿戴了襻膊儿先去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