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巨兽发出了痛苦的嚎叫。

就如同细针扎入脖颈,这海怪的皮肉并没有于辖想象中的坚韧。

是的,如果它真拥有着坚不可摧的外皮,那么鲛人们就不用费尽心思用贝类在它的身上编织成一具巨大的甲胄。

海怪愤怒的摇晃着身子,它双目赤红,欲要喷火。

于辖牢牢的抓住了这柄深深插入巨兽的血肉之中的长矛。

是的——他成功了。

看着眼前痛到几乎癫狂的巨兽,来自凡人的反击也没有预料中的那么渺小和容易忽视。

矛尖喷涌而出的那散发着灼热气息,带着极强腐蚀性的血液。

于辖丝毫没有高兴的念头,反而见此愈发的绝望。

这深深插入了这海怪长颈处的长枪插到一半便被骨头所卡住。

长枪无法继续前进,但就算是贯穿了又能如何。

对这巨兽而言,这如牙签一般的铁刺纵然全都陷入肉中对它的伤害也是十分有限。

而如今,在痛苦的癫狂之中,这登陆的海怪开始了大开杀戒。

它暴怒的推倒房屋,砸塌城墙,掀翻战船,拍死道路上一只只惊慌失措的车马牛羊和人群。

这三十多米高,直入天穹的怪物,是凡人绝对无法抵御的存在。

于辖死死的抓住了手中的长矛,看着这海怪肆虐,在地上造成的一桩桩惨剧。

他痛苦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此时他自身难保,性命垂危,只要稍微力竭从空中落下,于辖便将被摔成肉饼,死无葬身之地。

他心急如焚,同胞被鲛人海怪残忍分食让他怒火中烧,望着眼前那烧的长矛吱吱作响,依然在喷涌着,仿佛永不枯竭的红色喷泉,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他的脑海。

他望着脚下的那一幕幕可怕的悲剧。

咬紧了牙关,想起了家中的妻儿。

朝廷欠饷经年累月,就算是自己仅是一小小千户,也不得不干些勒索商旅,倒卖茶货的勾当。

家里养着三个孩子,又要孝敬年迈的父母,妻子如今才刚三十,就染上了一身的病痛,每逢秋季阴雨天便双腿疼痛难忍。

父亲去年秋天中风,一连数月不能自理,但新皇登基,鲛人反叛,侵犯大明国土,自己奉诏率兵屯聚登州,无法帮忙。

都是妻子一个人强忍病痛,安顿三个孩子,照料连饮食排泄都不能自理的父亲,安慰自己十年前开始便略有痴傻的母亲。

今年朝廷结款,自己留下些饭食所需,将剩下饷银托军中返乡同胞交给妻子,让其在乡里顾两个婆子帮妻子分担家务。

但妻子担心今年战事加剧,鲛人愈发猖獗,便用这些钱财从铁匠那里买来甲片,了两个月时间趁闲在家中编成一副铁甲,让同乡百户朱长屯带给自己。

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脑海中温馨的画面闪过,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妻子那张娴静忙碌忧愁的面容。

但……一人之家可保,天下之家何为!

当今天子圣明,我死之后,必不能使我妻儿父母流落街头,为乡里恶霸所欺。

他坚定了眼神,竭力让自己抛却这些私利杂念。

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咬紧牙关,单手扯下了腰间战裙,蒙在了头上,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边。

双脚用力蹬住鳞甲的缝隙。

他重新握住了匕首,牢牢的将其固定,放开已经被腐蚀的不成样子的长矛。

抽出了腰间弯刀。

他望着面前那道深深刺入这海怪肉身之中长枪,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裹着白布握紧长刀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登州为山东屏障,自古以来,登州有失则山东不保,山东危则京师震动,昔年唐赛儿以白莲教千人起事,危霍乱山东,竟能使得天下人人自危,便是如此。

自己身为明将,父辈祖上世食君禄,此时国家危难,岂可因一家之私而视天下危难于不顾。

况天子如天之仁,自己怎可怀私心念妻儿而废公事!

想到这里,长刀在手对着面前长矛刺出的伤口便是一顿猛砍。

砍到深处,这怪物扭动的便愈发癫狂了起来。

“吼!!!”

海怪拼命的摇晃着长颈,希望能将此物从脖子上晃下,但很可惜,于辖正攀附在他脖颈的最底部那处没有甲胄保护的地方。

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淋满了于辖一身。

霎那间从他的身上冒出一阵阵白烟来,他痛苦的嚎叫着,呼喊着母亲父亲妻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