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院门被踹开后,映入李严眼帘的,正是他倾心培养数十年的长子李丰。 往常李严看到李丰时,他的嘴角总会不自觉地扬起来。 但今日,李严的表现却与往常截然不同。 惊愕,愤怒,痛心的情绪,瞬间涌现在李严的心间,他用眼睛死死盯着站在他身前的李丰。 李严历经世事数十年,当他看到李丰主动带领着石苞与邓艾来寻他时,他的心中就已然明了,他的儿子已经彻彻底底背叛他了。 被至亲之人突然背叛,这种痛楚是一般人难以体会的。 而这巨大的痛楚,也让李严的思绪,陷入了错乱中。 由于李丰被李严死死盯着,这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按伦理,身前之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按身份,身前之人又是他的知遇之主。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李丰都不应该选择背叛李严才是。 李丰也不是无情之人,当决定背弃李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中也有着巨大的愧疚感。 只是再大的愧疚感,与家族兴亡相比,又算的上什么呢? 这次来的是,大司马的使者呀! 若不是旁人派使者前来,李丰绝对不会选择背弃李严,因为李丰知道,手握荆北兵权的李严,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但当得知大司马入驻江陵那一刻开始,李丰心中就清楚地知道,哪怕新野城外有上万精兵,哪怕义阳郡就在边境,但李严手中的自保手段及后路,却几乎是顷刻间成为了一个笑话。 且不说上万精兵,有多大可能会跟随李严反叛大司马,就算反叛了,论军略,李严会是大司马的对手吗? 汉水边当年曹操修建的高台尚在,曹操当年在那座高台上被大司马惊吓吐血的事迹,还依然在荆北地带广泛流传着呢! 好,就算李严不选择举兵对抗大司马,而是选择如王题一般带领家人部曲逃往北魏。 可在大司马入江陵的消息传开后,试问当今天下,有哪位愚蠢至极的将领,会再接受来自荆州的战将? 曹仁之死,曹真之殇,可都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利害分析之下,李丰觉得他的抉择并没有错。 “父亲,跟大司马的使者走吧。 大司马素来宽仁,若父亲肯认罪,大司马不会责之过甚的。” 在带领石苞及邓艾来的路上,李丰知晓了糜旸召唤李严的缘由。而石苞及邓艾为了坚定李丰的大义灭亲之心,也对他讲述了糜旸在听闻李严不法事迹后的愤怒。 只是就算知晓了这些,李丰还是认为,只要李严到糜旸面前服个软,糜旸是不会轻易害了他的性命的。 李丰本是好言相劝,可李严在听完李丰的话后,他却觉得可笑至极。 大司马会不会饶过自己,就是李丰可以背弃自己的理由吗? 可李严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他的思绪很快从错乱变为清晰。 从李丰的话语中,他知晓了糜旸为何会突然召见他。 在当初逼迫王题之时,李严不是没有预料过,有这一日的发生。 既然有所预料,李严一开始的反应,自然不会是束手就擒。 当石苞手持糜旸信物,来到李严身前宣示完糜旸的召令后,李严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抗拒的神色。 他只是淡淡地对石苞言道: “大司马有召,严自然不敢不往。 可严身为义阳太守,有守护荆北之责,严需要前往城外军营,安顿下军务。 想来使者也不希望,在严离开后,义阳的防务有所疏漏吧。” 李严讲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并在最后的言语中,隐隐带着威胁的意味。 在李严看来,眼前这位使者他压根不认识,想来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既然不是厉害的人物,那大多是怕担上严重后果的。 他的威胁,势必会起到效果。 而李严之所以会想去城外的军营,乃是他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信心。 城外的上万精锐,是他亲自一手调教出来的,虽说出了个意外李丰,但难道上万人还人人皆是李丰不成? 这怎么可能呢? 只要他一到军营之中...... 李严对自己的驭下之才,有着足够的自信。 可就在李严等着,石苞乖乖将他请去城外军营的时候,看穿李严意图的石苞却对着他冷笑了一声。 “前将军,你已不再是义阳太守了!” “嗯?!” 李严被石苞的话,弄得愣在了当场。 随后更让他感到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石苞话音刚落,他身旁的邓艾就走到了李严的身前,而随着邓艾的出现,院门外瞬间涌入了数十位携带兵刃的将领。 这些将领,正是城外军营的一众将校。 只是原本被李严视为最后希望的他们,在这一刻却结阵将李严给包围了起来。 李严看着周围的数十位将校,他的手都被气的颤抖了起来。 他们可原本都是自己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呀! 被众将包围的李严,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晦暗起来,他也不由得低下了一向高傲的头。 这时邓艾对着李严说道: “城外的将校大多在此,我是大司马新任的义阳太守,前将军若有啥需要交代的,可尽管说,我会都记住的。” 说实话,邓艾有点过分了。 要将人带走就算了,怎么还诛心呢? 重点是邓艾有结巴的毛病,所以他这句话说的吞吞吐吐的,对李严来说无疑是一种慢性折磨。 李严的手抖的更厉害了。 不过李严也不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人,他在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任何反抗手段后,他心中也浮现了与李丰一样的想法。 下一刻,李严眼睛通红的抬起头看向邓艾,看到李严危险的目光后,邓艾还以为他要做困兽之举呢。 万万没想到的是: 李严瞪着邓艾的同时,却主动将自己的双手抬起,放在邓艾的身前。 手已束,请来缚。 李严突然的转变,看的在场的众人一愣一愣的。 这..... 这时众人看了看李严,又看了看李丰,突然心中有了顿悟之感。 真亲生父子也! ... 南郡,襄阳。 糜旸在江陵城内住了一日后,便又马不停蹄地的率军赶往了襄阳。 早在来荆州之前,糜旸就曾想过,要将襄阳当做自己的治所。 襄阳位处荆州南北交通枢纽,这样的地理优势,能让糜旸尽快的掌握起荆州的军政。 另外襄阳城内,还有座空置的大将军府,糜旸正好可以入住,就不用劳民伤财,再大兴土木了。糜旸入住襄阳的第一日,就以大司马的身份传令给荆州各地,让各地的县令、守将,纷纷派使者前来襄阳觐见他。 此举有着两个目的。 一个是让糜旸能够第一时间了解,当前荆州各地的情况。 另一个就是糜旸要更改张飞离开荆州前,定下的“荆州三区分治”的局面。 自此以后,糜旸就是荆州名义且事实上唯一的军政首脑。 而相比于各地的使者,新野由于离襄阳较近,李严是先一步被石苞带回来的。 只是在石苞向糜旸复命后,糜旸却并未马上召见李严。 过了几日后,等荆州各地的大部分使者都齐聚在大司马府内时,糜旸方才下令石苞将李严及他的儿子李丰带来见他。 在几名汉军的带领下,一身素袍的李严,被带至了糜旸所在的大厅之外。 本来李严以为,糜旸会在大厅内召见他,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刚刚走完台阶后,身前的汉军就让他跪在大厅之外。 换做是以往,要是有士卒敢这么对李严说话,李严早就将他下狱了。 可李严也知道,当下形势不利于自己,再加上他知道这是糜旸的意思,于是乎他就没有半分扭捏的跪在了大厅外的空地上。 等到李严与李丰齐齐跪下后,士卒就走入大厅内汇报去了。 见到周围无人,李严看了身旁弯曲身体,一副战战兢兢模样的李丰,他眼神中有着不忍之色。 尽管李严恼怒于李丰的不孝,可多年来,他就李丰这一个儿子。 再加上李严现在也理解了李丰的苦衷,所以其实这时李严心中已经不太怪罪李丰了。 又一想到,李丰会有这番灾难,也是自己连累他的,李严就不由得叹了口气道: “丰儿勿忧! 为父这几日曾私下想过,吾认为你我不一定会被大司马治罪。 就算旁人向大司马提及王题一事,可王题人已经逃往北魏,谁能作证事实真如旁人所言那般? 王题背叛大汉是不争的事实,吾身为义阳太守,捕拿叛国之人亲眷,应不应该? 至于其他世家逃亡之事,我身为先帝信爱的大将,义愤于他们为叛国之人求情之举,从而态度激烈了些,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而且为父身为东州大臣,乃是大司马一系中人,大司马念及自身,想来也不会对为父苛责过甚的。” 李严说着说着,语气中的信心渐渐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