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得了南阳守将一职后,由于西魏刚刚吃了一个大亏,不敢贸然再组织进攻,边境倒也没有什么战事,看似十分清闲,但是因为斛律光被调走的缘故,西魏得知后难免会重新想派兵收复南阳,因此,为了以防万一,高长恭在南阳城内命人修补城墙,添置一些防御器械,以备不时之需。当然,对于时局,高长恭非常关注,近来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北齐似乎减少了对南朝局势的干涉,以为凭借王僧辩的支持,对南朝成为北齐附属国这件事势在必得,不用做过多的准备,但高长恭不这么认为,陈霸先的实力仍然不容小觑,给高孝瑜写了一封信,让他看后一起递往京城。

一晃就是几个月过去,转眼间,便到了天保二年(551)的七月间,而此刻,北齐朝堂上,正吵得不可开交。这次朝会是由高长恭六叔,此刻的北齐尚令,高演首先发难的。在宣布上朝之后,高演第一个便站出来。

“臣有本请奏!”高演出列,奏道。

“准!”高洋皱眉,自己这个六弟平日少言寡语,属于那种闷头做事的人,今日怎会突然上奏?他内心感觉有些不妙。

“臣请议南朝之事,臣以为,当输送货币,与北族通好,以换得我北齐直接出兵干涉南梁之机!江南之地,或一举可定!”

群臣哗然,这关系到北齐的国策问题,追溯以往,高欢时代是先西后南,那时因为北方突厥还不是很强大,高欢多次派重兵攻打西魏,想要统一北方,却被宇泰屡次击退,到了高澄时代早期,北方游牧民族仍然无须担心,因此那时的国策便延续了高欢时代的先西后南,而侯景之乱后,西魏趁机扩张了大片领土,实力有所增强,对东魏已然不是守势,高澄无奈,只能采取对南用兵,然后防御于西的策略,高澄的策略是非常成功的,东魏军队在南,西方向都取得了大捷,但付出的代价也很显而易见,就是北方游牧民族坐大,留下了隐患,因此,高洋上位后,打得西魏被迫遣使通好后,隐隐采取了先北后南的国策,此刻,高演站出来,是想挑战高洋的权威。

“臣附议。”高湛也站出来,支持高演,随后便有一批武官员也站了出来,约莫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支持高演的想法。

眼见自己最出息的两个兄弟都站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高洋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凝,面色转为严肃,听政殿内顿时陷入一片静谧之中,气氛十分压抑,良久,高洋才开口道:“兹事体大,若要屈尊降贵与北族夷狄讲和,我天朝上国,岂不落了颜面?杨爱卿,你掌礼部,不妨一言。”

高洋的意思,杨愔早已洞晓,无非就是让他站出来反驳几句,给高洋一个台阶下,好让朝会的气氛缓和一些,至于高洋要不要秋后算账,这事他就管不了了。但是,难处就在于,前些日子高长恭和高孝瑜两人,让他想办法促成先南后北的国策,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转念一想,杨愔答道:“依汉朝故事,输送货财于北,为怀柔威远,施以恩泽,当无不可,但须北族遣王子为质,此为合礼!”

对高洋而言,杨愔的回答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有点和稀泥的味道,但好歹确实给双方都有一个台阶下,对此事,既然礼部尚这么说了,高洋还是决定各让一步,道:“杨爱卿所言,甚合朕意,朕向来心胸宽广,便给这北族一次机会,杨爱卿便保举使者,即刻出使,他若不识抬举,朕必举兵亲征灭之!兵部这边,便由六弟统筹,于合州(今合肥)制造战船,结兵五万,以待朕命!”

第一个议题结束,朝会休息了片刻,不多时,再次开始,太监再次宣布道:“诸位爱卿,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请奏!”这次是高湛出列,高洋觉得又不会有什么好事,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准!”

“国不可一日无储,臣请立东平王高孝瑜为太子!”高湛坚定地道。

高演一听,一咬牙,也出列道:“臣附议!”只不过这次随高演出列的有更多武百官,约有半数之多。

此言一出,像是在朝会上投了一个重磅炸弹,高洋还没做几天皇帝,权力的味道就已经让他深为陶醉,不得自拔,手下猛将,智谋之士都为他效命,可是,就在刚才,他体会到了来自群臣对他的挑战!自他登基以来,朝会第一次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很生气,甚至又有些恐惧,现在,竟然有半数左右的大臣仍然心向自己已故长兄的儿子!岂有此理?虽说这些都是一些中低级官员,但也都是京城里维护各个部门运转的中坚人物。

杨愔此刻也傻了,他没有接到高长恭兄弟两人让他这样做的命令,对于高湛他们的突然发难,自己也始料未及,突然向高洋发难,而且触碰高洋的逆鳞,这种事情,无疑会对高孝瑜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因此,他没有发话,这时候乱进去插一脚,反而可能会被这场政治阴谋卷得连骨灰都不剩。

众朝臣黑压压地跪着,场面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终于,高洋示意身边的太监。太监会意,道:“今日议事到此为止,着礼部尚杨愔,常山王,长广王留下于昌殿奏对!”

“退朝!”所有官吏一见退朝,连忙溜出了这听政殿,对他们这些小人物而言,顶多就是站队的问题,但事态发展到这里,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了,谁也不敢再违逆此刻龙颜不悦的皇上,而且这场争斗,极有可能造成京中势力的大洗牌,他们也要回去准备一些退路。

所有人都退下了,只有杨愔和高湛高演两兄弟,高洋也走了,议事地点选在昌殿,这是高洋留点时间给自己缓冲用的,几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便朝着昌殿走去。

此刻,昌殿偏殿,高洋抽出一把宝剑,疯狂地对着桌子和一旁的瓷器发泄般地劈砍起来。嘴中也念念有词:

“高澄!你可养了个好儿子啊!”

“高演?高湛?”高洋此刻也略微冷静一些,他作为一个政治家,控制情绪还是能够做到的,他一想后觉得事态并非那么简单,不一定是高孝瑜在背后推波助澜。

“看来我不仅有一个好侄子,还有两个好弟弟啊!”高洋手中宝剑一挥,硬生生将面前桌子砍下了一个角,整理好衣冠,他便朝着昌殿走去。

现在的高洋,已经恢复了平静,正坐在昌殿等候,好像没有发生过之前的不愉快一般,高洋的政治素养不差,同时军事素养也极高,但让他感到无奈的是,他的儿子高殷,是个不成器的废物,读和打仗两不沾,整天在京城游手好闲,纵使自己严加管教也没用,仍然会时不时想方设法去烟花柳巷溜达溜达,这也是为什么杨愔屡次奏立高殷为太子都被高洋拦下来的原因,他知道高殷实在难以承担如此重任,但权力岂会轻易放手?所以太子之位,一直被他空着,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人公然拿出来提了。他决定想一个彻底一点的办法。

高洋坐在案之后,见高湛和高演两人徐徐入座,杨愔和他们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心中莫名有些欣喜,道:“诸位爱卿皆是朕的左膀右臂,今日朕请诸位爱卿,不过是聊聊天而已,诸位不必慌张。”

“杨爱卿,你且说说,与北族通使的人选,可有打算?”

“臣以为,散骑侍郎慕容士肃,机智聪敏,随机应变,可当大任。”这几日慕容士肃作为高洋出入左右的常备官,隐隐有被高洋当作机要秘的感觉,高长恭一脉的许多情报,正是出自他手,杨愔见此良机,可以给慕容士肃立功,再加上他也对慕容士肃比较放心,为了不搞砸这件事,他觉定推举慕容士肃出使。

“士肃虽才智颇为不凡,但品级稍低,杨爱卿觉得,长广王如何?”高洋笑着看向高湛,准备让他一同出使边疆,去走上几月,体会体会漠北风沙,冷静冷静。

“长广王殿下人中龙凤,定能担此任!”

“好,皇弟若无异议,便这么办吧,着令散骑侍郎慕容士肃,暂代鸿胪少卿,使团由皇弟领队,你二人便为正副使节,出使突厥!”

“臣遵旨。”高湛不露声色,看不出喜怒。

“六弟,朕闻江南匠人,多为南梁旧民,与我北齐有仇,颇为滑头,为防其偷工减料之嫌,你且专心督造战船,尚台这边的工作,便由杨爱卿分担一些,可乎?”

高演无奈,只能答应下来,高洋没有完全向高演发难,仍让他担任尚令,但令他离开京师前往合州亲自督造战船,而将杨愔升任尚左仆射,领礼部,刑部,和吏部。接着,便对远方的高孝瑜开刀了。高洋拿出他让手下人诬陷高孝瑜的奏章,道:

“朕听闻御史奏道,东平王高孝瑜,于陈留郡守任上尸位素餐,毫无作为,六弟统领尚台事,依北齐律法,当何罪?”

“官员玩忽职守,当杖六十,但……”高演还想为高孝瑜讲话,但被杨愔堵了回去。

“臣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处杖六十为宜!”再让高演讲下去恐怕事态更要失控,杨愔索性便直接结束这个话题。

“好,那便依二位之言,东平王高孝瑜,玩忽职守,依北齐律,杖六十!”

一众措施处理之下,高洋又觉得自己对这朝堂恢复了控制,自己一番操作,便将自己的两个兄弟从京城移了出去,而高孝瑜那边,高洋也是直接予以警告,杖六十,估计没有半个月是下不了床,高洋也是发狠心,相当于是对高孝瑜那边的一次严厉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