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放榜,除林珏这个宏正帝钦点的探花外,三甲其他二人,俱是采非凡之辈,状元榜眼亦均是世家大族的嫡系旁系出身。想也知道,便是寒门学子,花钱读尚且吃力,又哪来许多籍可读呢。如此便少了许多积淀,如何与士族出来的学子相提并论。

历来前三甲都少有寒门举子,这也是无奈之事。

殿试后,宏正帝于金銮殿传胪唱名,除林珏这个探花外,又点了山东苏氏苏解安为状元,洛阳齐家齐昭为榜眼。新鲜出炉的苏状元齐榜眼林探花领着诸进士谢恩后,又由领侍太监引着,出了金銮殿。

一路捧着写了姓名的黄榜,出了午门,又经过一片场地,将黄榜张挂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这才算是应了那句金榜提名、“鱼跃龙门”。

林珏与其他二人同上了马,苏状元打马在前,齐榜眼与林珏同后退一射之地,相互谦了谦,齐榜眼年长些,行在前,林珏稍后一些。

林珏曾听说过状元游街,“手捧钦点皇圣诏,足跨金鞍朱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如今自己真正参与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岂知便是接个圣旨,家中都要备了香案,三叩九拜方可接旨。接了圣旨后,自也是要直接供在祠堂中的,哪里还能这般拿在手中随意翻看。也并不会前呼后拥一堆人在,倒是除三甲之外的进士都跟在马后,更别提“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了。道路左右倒也有不少百姓围观,只不过瞧着这四周围开路的,俱是拿枪带刀的京卫官兵,便是有心叫一声“好”,也要思量思量自己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几人骑马游街,也并不是为了游逛这么一圈儿显摆给人看的,而是要去参加皇家别院安排的鹿鸣宴。

待到了皇家别院,林珏第一眼便看见了冲着他点头微笑的太子李易阳及他身边的雍和郡王李易白。鹿鸣宴帝王并不会亲至,通常都是派太子或是某位重量级的亲王来主持,以示皇恩浩荡。

李易阳去岁正妃有孕,接近年关时诞下麟儿,打破了京中一直传言其子嗣艰难的传言,被一直游移不定的宏正帝立为太子,一时风头无两。

他原就是元后嫡子,朝中大臣一直奏请立他为太子,只因着头些年被别人下了蛊毒而影响了子嗣,这才导致宏正帝态度游移。如今他已有了嫡子,流言不攻自破,宏正帝为安定朝中臣子的心而将他立为了太子。

因这,李易阳对罗宋很有几分感念之情,对林珏这个罗神医的小弟子,亦是爱屋及乌。又因着林珏与李易白交好,李易白乃是他的人,李易阳对林珏便更多了三分好感。

能考中进士,名列三甲的,没有哪个是笨的。先时林珏便很得了陛下青眼,如今太子亦对他亲切和善,那位雍和郡王更是直接将人拉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是个人都知道林珏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了。

他们虽非同乡,却是同科,这在朝堂上,亦是不小的联系和助力了,一时苏状元与齐榜眼待林珏又添了七分亲热。三人原就年岁相差不大,林珏内里又是个老成的,倒是越聊越投机,待得宴会开始时,便已是互相唤起了对方的字,以示亲密了。

鹿鸣宴又称鹿鸣诗宴,顾名思义,天下最有才学的人共聚一堂,怎可无诗酒助兴。林珏素来做不得诗,最烦的就是这样附庸风雅之事,不做又显得自己不合群,实在为难。不过他却是早有准备的,他已与李易白通了信儿,推敲出太子今日可能出的题目,又求了妹妹黛玉提前做了出来,他反反复复地背好了,只等着今日大派用场呢。

果然,开宴不久,便听太子李易阳道:“今日天下学子中的翘楚共聚一堂,怎可无诗酒助兴?不若应着此情此景出了题目,大家做了诗来,也不辜负这大好春光。”

众人自不会反驳当朝太子,便纷纷点头附和。

李易阳笑道:“既如此,那便请苏状元出题吧。”

苏解安忙起身谦辞,李易阳再让,苏解安再谦辞,李易阳便笑道:“既如此,那边本宫出题。如今正是春光明媚之时,本宫观别院内杏花正放,莫不如便以此为题,诸位敬请发挥。”

林珏偷偷一笑,正合上了自己的猜测,与李易白对了个促狭的眼神,便装模作样地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将提前背好的诗慢慢腾腾地抄写在纸上。

在座俱是有真才实学之人,便有那一二个不善诗词的,也比林珏这个外来户强上许多。待众人纷纷落笔,有想在太子跟前博个美名的,便早早做出了诗,笑道“好了”,便有人将诗作呈给李易阳看。

李易白座位仅此李易阳,也跟着凑过去。看了几篇,悄悄给林珏使了个眼色,林珏会意,便也说自己“好了”。

不一时,便有内侍将自己的诗作呈了上去。李易白跟着瞧了一眼,悄悄与李易阳说了两句什么,李易阳打量过来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促狭。林珏暗暗咬牙,知晓必是李易白泄了秘,枉他还故意做出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呢,无法,只得偷偷骂李易白多事。

待得大家都做好了诗,李易阳沉吟半晌,方道:“诸位俱是饱学之士,如今本宫竟是分不出个高低上下来,便取了其中较好的出来,与诸位共同品评品评。”

众人自没有说不好的,李易阳便抽了几篇出来,由内侍念了,众人俱都赞好。这几篇佳作,三甲中前二甲俱在其中,唯独林珏的诗没有被拿出来评说,有人不免说了两句酸话。

毕竟状元榜眼俱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原就是贡士中数一数二的,问鼎三鼎甲,众人心服口服。唯独林珏,贡士第二十一名,如何竟得了陛下青眼,钦点为探花,自有那等不服气之人,不敢质疑皇帝的圣旨,便在此时拿样的小事说酸话。

林珏不以为意,李易白却有几分不满,看着那几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刀子。那几人尚且不觉,犹在那处乱诌酸话。

李易阳笑着看向林珏,道:“看来有人对林小探花的学识存有疑虑呀?”

林珏紧抿起嘴巴,眼圈儿微红,站起身拱手道:“林珏或许学识上不如在座诸位远矣,却也自认不是那等庸人。珏并不精通这些诗词歌赋,于策论章上却是有些见地的,因而并不敢苟同几位兄长的话。”

林珏本就年岁小,身量尚未长开,便是先时与苏齐二人说话,因着举止稳重言语得体,让人一时忽略了其真实年龄。如今他这般作态,将一个受了委屈,却隐忍不发的倔强孩童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立刻赢得了在场许多人的好感。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虽前三甲几人中最大的苏状元也不过才而立,其他考中进士之人,也有一部分已经上了岁数了。瞧着林珏与自家子侄年岁尚且相当,不禁心内都升起几许怜意,看向那几人的目光便多带了几分不满。

那几人也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这会儿察觉出气氛不对,亦有了几分骑虎难下之感。

尚未说什么,便见李易阳又抽出一份卷轴,道:“原是瞧着林小探花年岁小,便已是探花,不欲再增加他的名声,若是当真‘捧杀’了他,实在可惜。如今既然有人质疑林小探花的学识,少不得要将这诗作拿出来一起品赏一番,也好为其正名。”

内侍接过卷轴,尖细的嗓音念出林珏的诗歌,那几个原先一直在冒酸话的人,立时便有几分傻了眼。

苏解安笑道:“此诗虽浅白些,却是道尽了杏花的情态,很有诗僧“沾衣欲湿杏花雨”的情致。”

齐昭立刻点头赞和。

连状元和榜眼都这般说了,其他人自是再无二话,一时都赞起了林珏。

林珏微微牵了牵嘴角,他的委屈自是装出来的。他的学识确实未必配得上这“探花”的名头,只是这“探花”是皇帝亲封的,难道他还要跟皇帝谦虚谦虚,说自己不配这个位置么?

他又不傻,三鼎甲与其他进士的区别,傻子都能明白,难道他有捷径不走,偏偏去从底层一点点做起么?

看了眼尴尬坐在末座的三人,也不知这三人只是被人当做了出头的椽子,还是有人背后指使。若是前者倒是无所谓,不遭人妒是庸才,不过几句酸话,他尚还不放在心上。只是若是后者,那他便要好好查一查,究竟是谁看他林珏不顺眼,想要在太子面前抹黑他了。

李易白自也想到了此处,与林珏交换了个眼神,暗暗知会身边暗卫,查探一下那三人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