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内,柳黎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树木的清香味,顺着曾荣手里的一盏灯火望过去,确定这里应该是一家客栈,而且比她待过的春红阁还要大上很多。

柳黎虽出生在秦都,但她一直都是在春红阁内长大的,她娘亲一步都不让她出去,一直跟她说外面有吃人的怪物,还特别喜欢吃她这种小孩子。等她稍微大了些,知道外面并没有她娘亲说的那种怪物时,她心里住进了另一只更可怕的怪物,那就是自卑。她从三娘那里知道了她娘亲以前是做什么的,也知道现在的她们能留在秦都完全是因为她娘亲死乞白赖地求着三娘。

柳黎从八岁开始就只能每天不停地帮着干活洗衣服。就像刚刚三娘找到她时,她还在和她娘亲一起帮春红阁的姑娘们烘着那些白天没有晒干的衣服。

她娘亲以前一直跟她说,等她长大了她们的日子就能好了,会赚到很多很多的银子。以前柳黎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今天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她是彻底明白了。

曾荣一路向上,进入石武他们房间的时候,他还是很小气地只点了一盏灯火。

阿大看不过去,拿出怀里的火折子将房间里的三处灯火全点了,嘴上还说着:“你可是醉仙居的大掌柜啊,这天字号房怎能这么小家子气。”

曾荣皱着眉头道:“蚊子再小也是肉,能省就省知道不!”但曾荣说归说,却也没去熄灭那三盏灯火。

柳黎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他们说话间知道了这里是秦都最好的几家酒楼之一醉仙居,看到这气派的房间,她的那种自卑感又出来了。

石武看出柳黎的紧张,笑着道:“姐姐,你今晚就睡这了。”

柳黎啊了一声,显然是没想到石武会让她住这里,她问道:“那少爷住哪?”

石武道:“我昨天看到曾爷爷的房间里还有个小榻,我抱两床被子过去睡就可以了。”

曾荣这下是看不懂了,他们一个叫人姐姐,一个叫人少爷,这是哪门子的关系啊。现在又听到石武要睡他的房间,曾荣开玩笑道:“小武啊,我那房间睡了可是要加钱的。”

石武讨好道:“曾爷爷,今晚的烧鸡味道还行吧。”

一说这个曾荣就来气道:“你还好意思说,就一个鸡翅和一个鸡屁股,我可真谢谢你们两个了。”

阿大接下去道:“都这么熟了,不用谢的。晚上我也要去你房间休息。”

曾荣见阿大顺杠爬的速度这么快,无奈道:“我真是欠了你们的,当初怎么就跟老徐认识了呢,造孽啊造孽。”

石武笑着道:“那哪是造孽啊,这是缘分!我徐爷爷打坐清修的时候肯定会保佑你的。”

“别了,等哪天我有空就亲自去见他一见,了去这段孽缘吧。”曾荣忙打断石武道。

石武和阿大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曾荣看他们一身轻松的样子,就问道:“你们的账收好了?”

阿大点头道:“小武亲自收的,手段极其残忍。明日的秦都应该会很热闹了。”

曾荣关心道:“那你们被看到脸了吗?”

阿大回道:“我一招制住了那四个护卫,然后用轿帘蒙住了徐晏的脸,应该没有暴露身份。何况明日我们要出城,秦都再怎么热闹都跟我们无关。”

“要走?”曾荣记得阿大说过要住到腊月廿五的。

石武生怕阿大把他前面幼稚的想法说给了曾荣听,就抢过来道:“是我要去拜佛还愿,前面问神佛求了些事,今儿个已经去了雁观还神了,明儿个拜完佛就该去忙正事了。”

曾荣听了道:“那时候不早了,你应该早些去休息。”

石武也认同道:“嗯,那我们出去吧。”

说着,石武就帮曾荣开了门,还做了个请的姿势。曾荣笑着摇摇头,他真是服了石武了。曾荣大步先出去门外,阿大也站起身出去了,在石武要走的时候,柳黎不知所措道:“少爷,您真不住这啊?”

石武笑着道:“说了给姐姐住的呀,姐姐你洗漱好了就早些休息吧,明早吃完早饭还要出秦都呢。”

柳黎不自在地捏着手指,跟石武道了声晚安。

石武也说了句晚安后就带上门走了,柳黎趴在桌子上看着灯火,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她还傻傻地用手去碰了碰灯芯,发现烫手后立马收了回来,她轻声道:“原来是真的。”

“咚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外面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道:“柳姑娘,小的叫周立,石公子让我帮您端两盆热水过来,需要帮您拿进来么?”

柳黎有些慌张地回道:“不用了,我自己出来拿。”

周立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去多想道:“那您洗漱好了把水放外面就成,我会来收拾的。”

“好。”柳黎回道。等外面没了声响,她才开门将那两盆热水端了进来,她生着冻疮的手触及热水后有些痒,但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她边擦着脸边流着泪,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在春红阁的时候,即便是她娘亲也只是把她当做可以买卖的商品而已,更别说那些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春红阁姑娘们了,在她们眼里,柳黎就是一只可以任意逗弄指挥的宠物而已。

洗漱完后,裹着松软棉被,睡在大床上的柳黎不敢睁眼,她怕自己一睁开眼就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柴房,又要起早贪黑地干着那些永远都干不完的活。渐渐地,她睡了过去,进入了梦香。

曾荣房内,石武自己帮自己在那个只能一人睡的木榻上铺好了被子,洗漱好之后就先裹紧被子睡了。

曾荣还不知道阿大的习惯,就先问道:“你怎么办,要不将就一下跟我睡一张床?”

阿大拒绝道:“不用。”说着,阿大走到一张凳子旁,在上面盘膝之后将长布包袱取下,放在了膝盖之上,闭上眼睛打坐了。

曾荣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睡法,想是江湖高手都有自己的独特习惯,也就不管了,盖上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腊月廿三的秦都一共传出了两件大事,一件自然是刑部侍郎徐晏半夜子时从春红阁逍遥出来后,被人在过道里暗算了,听说还吓得尿了裤子。还有一件就是秦都夜间的黑甲军开始戒严了,从子时开始,他们会对路上的行人严加盘问。

不过这些事传出来的时候,石武和阿大他们已经坐上了一辆去往宛城的马车。车厢之内,阿大背着断罪闭目打坐,石武则是坐在那里看起了胡老爷子的那本糕点集,边看还边咽着口水。帮胡老爷子代笔的这位朋友不仅字写得不错,里面记录的糕点他还会画上形状,加上有些是石武亲口尝过的,所以特别能吸引他。柳黎手里拿着石武的包袱和一纸清荷,她手上已经擦过了石武早上送过来的冻疮膏,现在虽然还有些红,却是不痒了。她用余光偷偷地瞟着石武,发现她家少爷不仅人好,看起来也特别俊俏,她心想这样子的少爷会不会有很多人喜欢呢。她想着想着脸就红了,啐着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去想这些。

马车在官道上一路疾驰,差不多行了一个时辰就来到了一座与晋国齐方城大小相当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