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顺德堂,雨势渐停,头顶上的雷声消失了,云也散了,一束阳光懒懒地照下来。苏安歌总算是放下了心中的担子,这下不用担心药材被雨水打湿了。

看到车队到来,罗掌柜赶忙出门相迎,她今日身着一袭红衣,模样端庄大方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精明算计感,青丝披落,凤眸潋滟,荡人心神,唇若点樱,引人无限遐想。头上绾着一支剔透的白玉簪,耳畔两粒白玉坠子,左腕一枚回字纹白玉镯,腰间却系了一挂突兀的朱红色琉璃连珠佩,一见苏安歌,神情十分热络。

“两位贵客这般早就来了,房那边正在清点药材呢,约莫还得有半个时辰,还请您在偏厅稍坐片刻——”声若黄莺,酥麻入骨,眼波流转,勾魂夺魄,让李胤承不禁皱了皱眉头。

苏安歌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下人们不疑有他,与李胤承对视一眼后,跟着罗掌柜来到偏厅。

偏厅中坐了一位老者正在喝茶,他头绾道髻,生得白发银髯,狮鼻虎口,广额丰颐,颔下一部银须,根根见肉。眼睛四周皱纹堆叠,显得浑浊无神,满脸沟壑般的皱纹间,透着一股子岁月的沧桑感。身穿一件素白道袍,白袜朱履,腰系黄带。一双鹰爪般的黑手紧紧地攥着拐杖,形态甚是威严。

罗掌柜热情地介绍着,“这位是我们顺德堂的药师,姓焦,我们一般都叫他焦老。他腿脚不便,若没有客人一般就让他在这偏厅歇着。这里有茶水、点心,二位贵客请自便,我赶紧去瞧瞧药材清点好没有。”

正当苏安歌上下打量这位焦老药师时,对方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毒蛇一般,令她有些不舒服。然后老人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二位客官既是来我顺德堂买药,又何必戴着面具畏首畏尾?”

“都说讳疾忌医,看病抓药也不是什么好事,难不成要敲锣打鼓惹得四邻八方都来看才好?”李胤承的半张脸掩盖在黑金面具下,双眸闪耀着犀利的光芒晶莹剔透。

老者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自古以来,看诊讲究望闻问切,必须诊发乎面,变动乎形,以此论天地,亦如此。五纬盈缩,星辰错行,日月薄蚀,孛慧飞流为天地之危诊;山崩土陷为天地之痈疽,奔风暴雨为天地之气喘,川渎竭涸为天地之焦枯。良医导之以药石,救之以针剂,圣人和之以圣德,辅之以人事,最终使形体有可愈之疾,天地有日消之灾。若人人都像二位一般掩面而来,让老夫如何看诊,如何抓药?”

听他的谈吐,苏安歌料定这位老者是有些真材实料的,一般这种世外高人性子难免孤傲些。“焦老先生,我们并无恶意。小女子自小学了些医术,略懂皮毛,也算是名医师,今日只是来取药而已。”

“这么说来,姑娘与老夫也算是同道之人。你方才说自己才疏学浅,这可违背了老祖宗的医德。凡大医治病,第一是精,医道是至精至微之事,习医之人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第二是诚,亦即要求医者要有高尚的品德修养,以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感同身受的心,策发大慈恻隐之心,进而发愿立誓普救含灵之苦,且不得自逞俊快,邀射名誉、恃己所长,经略财物。”老者捋了捋胡须,“女娃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生儿育女,医术不精、医心不诚还想出来抛头露面,岂不是丢了我们医者的脸面?”

苏安歌听着他口中讥讽的话,心中不免有些忿忿不平,不只是东岳,女医者在其他几国中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所以当初母亲沈芙蕖的学医行医之路才那般艰难,最终不得不与世俗妥协,嫁为人妇,空有一手医术却无奈藏身于高门大院中,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她刚欲开口辩驳,手却被李胤承握住。他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老先生此言差矣,我夫人说自己才疏学浅、略懂皮毛不过是自谦之语,我虽不懂什么医术,却见她多次救人于危难。有难产血崩的孕妇、咳喘不止的孩童、病入膏肓的老人。且她行医时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发大慈恻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从不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您口中医术不精的女娃子,在我心中如救苦救难的天降神女一般,还请老先生收回刚才的话。”

“哈哈哈!老夫行医几十年,第一次遇到你们这般口气狂妄的年轻小辈。既然你精通医术,可敢与老夫比试一番?若你赢了,老夫自然收回方才的话,承认你的医术。若你输了,就证明你才疏学浅,技不如人,那些药材也不必带走了!”老者的目光森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有些嘲讽之意。

苏安歌摇摇头,“我不与先生争论,也不想比试什么。今日只为买药材而来的,昨日我已经与罗掌柜商议好,老先生阻拦我买药,这是相让顺德堂失信于人?”

老者哈哈大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娃,若你的医术能有你口齿一半好,老夫也能心服口服。这样吧,你与我比试一场,不论输赢,药材都会卖给你。若你赢了,老夫可以做主让利一半,如何?”

“老先生为何执意要与我夫人比试?”李胤承幽幽开口,深黑的眸子满是探究。

老者冷笑一声,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老夫学医时曾有一师妹,也大约是姑娘这般年纪。当初我曾劝她放弃行医这条路,早日嫁作人妇,生儿育女,可她却不听劝。今日难得遇到一个行医的女娃子,想起了些前尘往事,念及古人,不免有些心痒……”

苏安歌转头看向李胤承笑了笑,“好,既然老先生有心要试探我,那我自然愿意奉陪到底,只是不知要比什么?”

“医者,医时救弊,以身解毒。我们就比比解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