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明亮延伸的地下通道里,伊川澄边走边翻刚到手的体检报告。 穿戴整齐的芥川龙之介脑袋压低着跟在后面，能被看见的耳朵连带整截脖颈都红透了。 在科技大爆炸的十年后，连原本需要耗费的报告等待时间都被大幅度缩短，更何况是所拥有医疗设备与人员皆是顶尖的彭格列家族。 “缺乏铁元素……低血糖……肠胃消化功能较弱……免疫力偏低……”伊川澄大概看不太懂那堆用词生僻的专业术语与名词,但他至少能看得懂最后一页的报告总结。 每听对方慢吞吞的念出一句,芥川龙之介都能感觉到周遭的气压随之愈发低沉，连空气仿佛都变得危险起来,“伊川先生,在下可以解释……” “不用。” 站在去往居住区的下一层电梯里,伊川澄收好报告，“这不是你的问题,不需要你来解释。” “是我的问题。” 芥川龙之介的黑瞳睁大了片刻,“伊川先生……” “是我没有更好的照顾你。”伊川澄淡淡开口,“我明明在你…嗯,十岁的时候开始养,但在已经过去十几年后，我竟然没能使你的身体足够健康。” “非也。若无伊川先生，在下恐怕早已……” 芥川龙之介的声线渐低。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在没有被[怪物]饲养的未来。 在异能力未能获得成长之前，永远徘徊于饥寒交迫的困境里，喝雨水、雪水、泥水甚至污水不过是日常,饿极时什么都会往嘴里塞，但就算这样也不可能填饱肚子；而贫民窟连空气都是污浊不堪的,腐烂肮脏的气味交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在每一次呼吸间都钻入肺腑,再以咳嗽试图呕出疼痛。 这样的生存状态却并非个例。芥川龙之介也见过食物中毒的人，冻死于雪夜的人，饥饿致死的人,咳血而亡的人……擂钵街最不缺的，就是倒在各种角落的尸体——在芥川龙之介看来，那份模样竟然透出几分沉静而平和。 再也不必麻木的渴求生存，不必再沉默忍耐着望不到尽头的痛苦折磨，连活下去的意义都没有资格、亦不知该向谁诘问。 如果没有伊川先生，想必自己的未来，也不会与其他擂钵街住民的无望未来偏差太多。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伊川澄单纯对自己感到不满。身为一个优秀的养宠玩家…不对，哪怕是身为看护人，在经过这么长时间后，竟然还没能使对方达到良好标准的身体健康，简直是太失职了！ 不合格！ “我不该仅注意你的饮食与卫生，而忽略了实则需要并行的方案。幸好，还来得及。” ——他举起拿在另一只手里的那盒口服药剂，向芥川龙之介进行展示，“这是医生帮忙调配的营养补充药剂，针对龙之介的体质特殊定做，可以最高效改善你的体质。” “虽然有点苦就是了。” 伊川澄敛眉沉吟片刻，“嗯 ， ??， 医生说忍一忍就喝完了，调理身体最重要。” 而他甚至要来了医生提供的配方，打算等回到十年前就尝试能不能在游戏里调配出来，争取让芥兔也可以喝到——这样就可以从十年前就开始调理这实在糟糕的身体。 芥川龙之介：“……！” 看清他手里拿着的药剂，芥川龙之介顿时小幅度后退半步，黑瞳睁得大大的，似乎有点被吓到，“在下并不……” “想说什么，不喝吗？”伊川澄幽幽出声。 芥川龙之介谨慎盯着他手中的药剂，连低声的回答都仿佛如临大敌，“……这份药剂，比野外的蒲公英还要苦上万倍。” 伊川澄：“你都还没喝，怎么知道苦……慢着，你吃过蒲公英？” “是，”芥川龙之介的视线依旧紧盯他手里的药，边诚实的开口回答，“在下未曾遇见先生之前，为活下去而生吃过。但并不能填饱肚子，相反因为食用过多，腹痛兼呕吐了整整一夜。” “……”伊川澄暗自深吸口气，大概明白他的芥兔为什么身体状况会如此糟糕了——虽然用医生的话来说，眼下能够恢复到这种程度，反而有些不可思议。 “总之你是非喝不可的。” 最后，伊川澄冷冰冰的宣布道。 而在用过晚餐后、尚未入睡前的时间里，芥川龙之介还特意去负十一层看望了他负责的那块菜园区域。 这似乎是他的爱好之一，或者说是某种对食物的尊重，刚到彭格列的伊川澄在和芥川龙之介一同参观这座地下基地时，就发现他在参观菜园时显得格外认真专注。 于是伊川澄尝试问芥川龙之介要不要管理那

块还没有种下白菜的土地，结果被对方痛快的答应下来时，不由诞生出一点【果然如此】的想法。 之前在玩游戏的时候，他就发现芥兔喜欢用吃剩的罐头盒子，填充泥土后种上番茄或小葱之类的蔬菜，在窗台上码了整齐的一排。 在卡通画风里看着实在怪可爱的。 当时他本来还以为是芥兔在仿造日本学校的课程进行模拟学习而已，没想到是真的喜欢。 这大概也是从食物极度匮乏的贫民窟出来的芥川龙之介，对食物的成长再收获这个过程有着本能的珍视与追求吧。 其实伊川澄也很喜欢对方这一点就是了，每天都会和他一起去给长出的幼苗浇浇水、松松土，再检查下生长状况，确保温度、湿度和光照度都在最佳范围内。 不过，今天晚上的芥川龙之介只在菜园待了并不长的时间，提前就回到了和伊川澄同住的宿舍。 当然并非是因为要准备明天的作战……随着回程距离的缩短，芥川龙之介的心也逐渐被提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甚至能感觉到某种微妙的绷紧，似乎在戒备着什么。 但芥川龙之介的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在伊川澄给他规定的时间到来之前，先一步跨入了宿舍内，“伊川先生。” 为了最大化的利用地下 基地的空间，这里的宿舍都是上下铺的设计；但由于计划的是四人间，因此房间内摆了两张上下铺。 伊川澄正坐在属于他的下铺床面上，那盒被他带回来的药就放在床头柜，已经拆封了，取出一支放在他的手边，大约有食指那么长，两根指头并起来粗。 ——他对着沉稳走进来的芥川龙之介开口，指令简单直白，“乖，喝了它。” 芥川龙之介的目光缓慢转向那瓶药剂，黑瞳更郁深了些，“……” 这么害怕苦味的药？他刚才浅浅抿了口，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啊……伊川澄望着如临大敌的芥川龙之介，暗自困惑。 在伊川澄打算再出声催促之前，芥川龙之介就主动走了过来，拿起那瓶色泽深沉的补药，拧开瓶盖后抵在仰起的唇边。 大概是不愿意让苦味多做残留的关系，他喝得很快，能看到几滴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药汁自边缘溢出来，滑落下颚，又蜿蜒过线条轻浅的喉结，直至在洁白干净的衣领处烙下浅褐的残留。 再仰头喝到最后一点时，似乎是难以忍耐苦味了，更多的药汁溢出来，却在以湿痕勾勒出更多的图景之前，被主人抬手擦去了。 将空瓶放回桌面的芥川龙之介用黑瞳安静望着伊川澄。或许是在室内偏暖黄的灯光下，也或许是别的原因，那双平时淡漠而锋利的无光黑眸，此刻显出几分柔和的温驯来。 伊川澄心底微微一动。 他愉快的笑了起来，向芥川龙之介招了招手——而对方似乎早有预料般，十分默契的在伊川澄面前半蹲半跪下来，纯黑大衣的宽大下摆连同顺垂于地的腰带一道，柔软地铺在他的身后。 “张口。”伊川澄的语气很是开心。 他从衣兜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将包装纸拆开，一颗香橙味的抚慰剂就被他用指尖送入了芥川龙之介配合微微张开的唇瓣之间。 芥川龙之介配合将糖果抿入口中，驱散了沁满口腔的苦味。望着心情不错的伊川澄，他始终提起的心也逐渐放了回去。 “明天就要执行作战了，”伊川澄开口问他，“实话说，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同意你去。” 即使是十年后的世界，他也有自信自己其实并不太需要更多的帮手，而芥川龙之介的身体状况并不是他预想中的那么好。 况且，他确实还不知道芥川龙之介拥有什么样的能力——也不是说他不知道那个世界大概是拥有超能力一类的存在啦，比如那只格外跳脱又能打的拿破仑小橘猫——但是龙之介…… 他有什么样的能力，自己还是一无所知呢。 万一到时候，自己没顾过来，导致他受伤怎么办？本来他的身体状况就很不妙了！ 伊川澄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养好的芥兔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啊。 芥川龙之介反应则更为坚定，“请放心，”——他口吻郑重的开口说道，将对方放在腿上的手掌抬起，贴在自己的脸侧。 犹豫片刻，他还是说出了实话。 “其实，在下的战斗能力，是由您训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