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泉吐艳镜光开,白水飞虹带雨来。

白雾缭绕的汤池里,一个身穿齐胸纱裙的少女将长发高高地挽起,鬓角、额角的发丝被水雾打湿,乌黑如墨,贴在白皙清隽的脸颊上,将那如画的五官衬得格外深邃鲜明,尤其是那双盛着幽静星海的桃花眸,让人看一眼便能沉在里面。这张脸下颚的弧线虽不比寻常女子柔和,却依然足够优美耐看,修长脖颈与不见方寸肌肉的双肩相连,线条勾勒出的轮廓像极了一片雪色的银杏叶,那明晰的锁骨镶嵌在正中央,仿若盛开的蝶翼。再往下的风光,便全都没进了空蒙的水里,唯有一道白纱轻轻浮动,反倒更是引人遐想万千。

此人正是天下第一美与威名震八方的大帝子策之子,子珩。

他吃了岑雪风的药,在两个时辰内,上半身可以天衣无缝地变成女人。

海底为什么会有温泉,他已经无暇去弄明白了,泡在温热的水里,举目皆是雾气氤氲宛若仙境的风景,谁还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终日昏昏醉梦间,偷得浮生半日闲,享受便是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子珩只身一人来到了无咎的领地,无咎正坐在厅堂里下棋,像是恭候多时,对他一摊手,邀请他与自己对弈。

子珩便从善如流地入了座。

子珩手执黑子,在棋盘中央落了第一子。

无咎手执白子,没有丝毫迟疑地落在黑子上方第三格的位置,子珩猛地抬起头来,眼里藏着的浩瀚星辰在一瞬间被点亮,唇角漾开欣忭的笑意。

无咎却不言语,静静等着他落棋。

子珩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落了第二子。

不消片刻,棋盘上几乎布满了黑子与白子,两者数量也不相上下,无咎落下一子,说:“昭和盛世,兴启不过五年,已露颓势,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

子珩顺势落下一子,“创业之难,既已往矣。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守江山易,弃江山难。任谁坐上那把椅子,都难保方兴日盛。”

无咎从容应对棋局,淡声道:“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先帝尚且无法做到正身无倦,未免太过苛刻。”子珩干脆利索地落子,抬眸,“轮到前辈了!”

无咎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食指和中指夹着棋子,轻轻地落了下去,而后沉声说道:“你输了。”

子珩盯着那棋盘看了一会儿,似是向他认输:“我不行的。”

“知耻近乎勇。不行便多加磨炼,身体要磨炼,心智也要磨炼。不过现在,歇息歇息也无妨。”无咎从容自若地说着,起身引他向领地深处走去。

于是,子珩便被送到了温泉里。

此刻池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不需要殚精竭虑地提防谁,大脑放空的时候,藏在内心深处的思绪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浮了出来。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午后,子珩还只有九岁,他跪坐在一身着镂金黄缎的年轻男子面前,专心致志地与之对弈。

“啊!怎么又输了呢?不行不行,还要再来一局!老师教了我一招绝技我还没使出来呢!这一局我一定会赢!”少年嗓音稚嫩,语气不忿。

年轻男子一颗一颗地收起棋子,蔼然笑着:“就这么想赢本王?”

少年嘴唇抿成一线,他自知自己的棋艺与之相去甚远,不甘地哼了一声,旋即两腿一伸,径直在席子上躺下,看着天:“我听老师说,因为我在国宴上舌战群儒,父皇也准备封我为王了。”

男子面露欣喜:“才九岁,当真是了不起。”

少年却并不怎么高兴:“皇兄,你说父皇这是认可我了吗?”

“父皇自然是认可你的。”

“可老师说,前朝有一皇子,五岁封王,八岁成相,十岁却被赐死。”少年语调略见悲戚,“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父皇或许是想让我早点死也不一定。”

男子似乎有些讶异,眨了眨眼,“太傅是如此跟你讲的?”

少年坐了起来,脸色苍白,神色极是疲惫,开口时声音也比之前虚弱了些许,“我自是知道老师想让我戒骄戒躁,在这风云变幻的皇宫里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只是娘亲的死,终究与父皇脱不了干系,我不知这种所谓的认可,到底是想要赎罪,还是想要阴害。”

男子走到他身边,俯身将他打横抱起,快步向屋子里走去,“你小小年纪,既恨那让你中毒的娘,又恨那费尽心思想把你医好的爹,如此厌世,岂能快乐?”

“我不恨你啊。”少年将脸埋在男子宽阔有力的胸间,低声喃喃,“还有老师,我有你们就足够了。”

正在此时,两位女子的讲话声打断了子珩的思绪。

“你说珩儿已经来了?”

“嗯,她说想会一会无咎前辈所以早来了半个时辰,想必现在已经在里面了。”

段忘容和李明殊进来时,便看到那风姿婀娜的少女将纤薄的后颈倚靠在池沿的花岗岩上,骨肉匀停的双臂自然下垂,没进了水里。她毫无保留地将那修长的脖颈暴露在外,线条优美,不见凸起,也不见丝毫杂色,本就白皙的肌肤因浸过水而变得细腻滑嫩,就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羊脂玉。

少女眼部蒙了一块湿帕子,挺直鼻梁下是一张几乎没有血色的唇,一如子珩平日里的色彩,外表妖娆,内里却寡淡清华。

段忘容心跳陡然加快。

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她的师妹,当真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美人。如此风华绝代的仙娥,别说是那位大将军王了,就连她都忍不住胡思乱想,浮世仆仆,若是有美人作伴,怎么看都是一种享受。

与她的沉醉恰恰相反,看到那女子,李明殊却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眸。

她大步走到少女身前,一把扯下那块湿帕子,看到帕子下的这张脸,她登时怔在原地。

确实是子珩!

可他……不是男人吗?

难道夏雪安当年生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

那他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大凉皇帝不是已经给她指婚了么?

只这么短短一瞬,李明殊成功把自己搞糊涂了。

“师妹已经睡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了。”段忘容抽出李明殊手里的帕子,重新覆在了子珩的眼上,旋即拉着李明殊挪到了池子对岸。

李明殊仍是满腹狐疑,说:“她真的是我的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