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帝王

桌上摆了三碗冒着热气的枸杞人参粥。

陆知彰和吴顷都没动，秦知微却拿起小勺，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这位雪发童颜的姑娘吃粥就像是猫咪吃鱼，吃得很干净，一粒米也不舍得浪费，但却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良久，陆知彰合了象牙扇，说：“王爷既猜到我此行有事相求，为何还要给我机会让我问三个问题？”

子珩把酒葫芦挂回腰间：“阁主，本王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就别想着套话了，我们正式开始吧。”

“臭狐狸。”陆知彰活了上百年，头一回遇到这么难缠的家伙，极为罕见地翻了个白眼。

子珩轻笑着拱手：“过奖过奖。”

陆知彰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把象牙扇展开，一下一下地扇着，为免被对方讹诈，他思考了良久，才稳声说道：“第一问，那日接连与武当、青城、蛾眉派掌门对战的白衣少女是谁。”

子珩静静听着，嘴角泛出笑意。

他这个看似平淡无波的笑，却让陆知彰无端生出一阵不安来，他微微眯起眼睛，“第二问，要我怎么做，你才肯让岑雪风为我种本命守宫。”

子珩含笑摇了摇头。江湖人都说知微阁阁主惜命，没承想竟会如此惜命，居然把这个问题摆在了第二位上。

陆知彰心弦又颤了颤，继续道：“第三问，噬心是否真的被你所杀，如果是，你是用什么方法杀死他的。”

听到这个问题，子珩脸上的笑容倏然僵住，他垂眸去看那酒葫芦，沉声说：“阁主继续。”

“第四问，李明殊如今是死是活。第五问，无咎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陆知彰伸出瘦削苍白的手，屈指敲了敲桌子，子珩便抬眸与之对视，陆知彰似笑非笑：“七个问题只剩下两个，王爷可以先回答一个问题了吧。”

“好。”子珩侧头看了吴顷一眼，吴顷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纸笔，舔湿了笔尖，递了过去。

子珩执笔写完一封信，径直推到陆知彰面前，浅笑着说：“只要阁主拿着这封信找到自求多福客栈的老板跟他说明来意，鬼医前辈自会全力为阁主解毒，至于阁主如今的身子到底适不适合种本命守宫，那就得看鬼医是怎么说的了。”他指了指停在自己颈上的守宫，悻悻道，“那滋味，不好受。”

陆知彰心下不由一惊，这封信关系到他的性命，他却并没有立刻去取，只定定地望着子珩那双妖异地近乎危险的桃花眸，欲要看穿这美艳皮囊下藏着的那颗心。

他隐隐冷冷地说：“这可是你威胁我的唯一筹码，确定现在就要交给我？”

子珩却是笑了：“阁主不必怀疑本王，在墓里这些日子，本王与鬼医还算有点交情，他认得本王的字，一定会帮忙的。退一万步说，阁主信不过本王，也该信得过鬼医前辈，他抢走我娘的尸体十五年之久，我既然开口了，他也没道理置若罔闻。”

什么交情？

鬼医跟夏雪安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陆知彰本能地想要窥探更多，但他很快便打住了。

与这个人的斡旋中，他能保证自己城池不失守已属不易，万万不可得寸进尺。

他仍是将信将疑：“王爷当真不怕我过河拆桥？”

“江湖雨僝风僽，知微阁能立足百年之久，凭的就是阁主的信誉。”子珩眸色沉静，“本王再怎么愚钝，也不该不信知微阁的这块招牌。”

陆知彰微微睁大眼睛。

十五年前这人中了香消玉殒之毒，陆知彰本以为他会直接病死在榻上，谁知两年过后他非但没死，还能下床走路了，后来他因在朝堂上靠三寸不烂之舌击败一众臣而被天昭帝封为魏亲王，凭资格理应登上名人榜，陆知彰觉得这人命挺硬，便在他名字后面写了“大难不死”的四字评价。

上个月这人击退庞夏凯旋，陆知彰便将评价改成了“运旺时盛”四字。

他始终认为，子珩是靠运气才活到了今天。

因为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边防内外勾结，对大凉朝廷阳奉阴违，几乎乱成一盘散沙，十九岁的子珩只带了两个罪奴过去，竟能制得住这帮无法无天的铁骑！

这一刻，他茅塞顿开。

哪里是人家运气好，分明是他把对方想得太过狭隘了。

陆知彰将那信小心翼翼地收进袖里，由衷地问：“这江山本就是王爷的，王爷为何迟迟不肯坐上皇位？”

子珩没有回答，眸子里亮着狡黠的光，他说：“阁主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陆知彰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拱手：“厉害厉害，在下甘拜下风！”

“雕虫小技而已，前辈谦虚不得。”子珩颔首行拱手礼，摆出谦卑的姿态。

该玩心计的时候逼得你喘不过气来，该放下姿态的时候也绝不会端着，能屈能伸，进退有度，陆知彰不由地对他心生好感，笑吟吟道：“那我便问最后一个问题了。”

子珩摊出一只手：“请。”

陆知彰伸出食指指了指天，压低了声音问道：“王爷打算何时坐上去？”

子珩哭笑不得。

他摇了摇头，讨饶地叹：“好歹救了阁主一命，阁主竟丝毫不给我留情面，都是些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呢。”

陆知彰轻笑：“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能难得到王爷的难题。”

子珩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收回那封信还来得及么？”

陆知彰不做声，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子珩又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那我便回答了。”

陆知彰：“洗耳恭听。”

“第六问。”子珩说，“五年前，群臣虽想奉本王为帝，但那都是他们自己的考量。本王年纪尚幼，资历太浅，若是登基，这朝堂该是三朝首辅海迟庸说的算，还是丞相师长夷说的算？十四岁的皇帝，再怎么装腔作势，总是无法服众的，本王压不住那些权臣，又何谈治理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