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靖侯常年驻守边关,很少回京,此次回来是因打了败仗无功而返,天兴帝没有治他的罪,甚至还当着百官的面夸他随机应变,顾全大局,这话里真正夸奖的成分有多少王淮心里有数。

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竹筒在水流的作用下有规律地敲击着水面,王淮回想起攻打恶人墓那一日,自己与子珩的那场交锋。

子珩将大凉最北端的驻边守备军调到了最南端,陆上的关隘没有得到任何风声,那他们走的只会是水路,即便如此,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他们只能扮成商船,且数量不能过多。保守估计,站在子珩身后的铁骑断然不会超过三千,四万车骑若真对上三千铁骑,胜负可想而知。

子珩就是仗着自己有理才那般有恃无恐,可王淮若是一口咬定无咎是搅乱朝政的逆贼,他还能这般处变不惊吗?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无咎那时公然与子珩站在一起,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现在冷静下来,王淮才发现自己当初撤兵的决定有多明智,逼反子珩只对陛下一人有利,对大凉却没有半点益处,说不定还会中了贼人的圈套。

他的将士该为大凉的尊严与安定而战,子珩护国有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以为国战死,可以病死,哪怕是寻花问柳而死,唯独不该死在同为战将的他的手上。

“父亲,想什么呢?”王皇后见父亲的茶都凉了,又给他换了一盏热茶。

在檀京的这些日子王淮时常会进宫与女儿小聚,先帝后宫佳丽三千,一开始独宠皇后,皇后死后又独宠夏贵妃,虽然如今残存在世的儿子不多,但子嗣怎么说都是旺盛的,可天兴帝登基五年来后宫只有一后四妃,他勤勉为政,偶尔临幸的也只有王皇后一个,其他四妃等同虚设。

后宫没有太后,最有发言权的便是王皇后,目前她已经有了子慎这一个健康聪慧的儿子,碍于陛下早年的经历,前朝大臣也不敢再对后宫事宜多加干涉。

王皇后不必为争宠费神,原本又出身将门世家,端庄大气,温婉贤德,无可挑剔,完全衬得起母仪天下这四字。

王淮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叹了口气,说道:“为父在想一些想不通的事儿。”

王皇后双手端起茶盏送到他面前,眼含笑意:“既然想不通,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王淮豁然一笑,喝了茶,“为父戎马一生,最终也逃不出‘庸人’二字啊!”

王皇后嗤笑:“父亲不想做庸人,难不成还想做圣人?”

王淮一时语塞,宠溺地看着她:“你啊你!”

这时下人来报:“皇后娘娘,魏王妃求见。”

王皇后与王淮对视。

片刻后,王淮起身,退到了偏厅,王皇后正了正仪容,说:“传。”

段忘容走进正堂,见到坐在正位的王皇后,刚要跪地行礼,王皇后一摆手,温和地道:“王妃不必如此多礼,快些入座吧。”

昨夜这义宁长公主连陛下都没有跪,如今却要跪她……

通过这一举动,王皇后便清楚了段忘容的来意。

两人开始交谈,王淮想起昨夜对王妃的似曾相识之感,敛住气息,透过屏风去看那义宁长公主,远远瞥见那蒙着白纱的女子,他心头猛然一颤。

她们长了同样的杏眼,眼神同样无害又刚毅,错不了了,这人正是那一日代替李明殊和血衣出战的白衣女子!

他目光微转,脑海里的万千头绪骤然间连成一线,马上就要呼之欲出。

这女子与三大掌门的精彩对决他没有亲眼看到,可民间到处都流传着这段传奇故事,起初他还纳闷那神秘女子到底师出何人,凭什么能与三大掌门一较高下,如今他豁然开朗,既然她是枪神之女,那这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段忘容离开后,王淮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王皇后对段忘容颇为赞赏,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不远万里前来敌国和亲,嫁给的还是风评极差的一位浪子,却能在婚礼上不卑不亢,今天又给足了本宫面子,这个长公主啊,不简单!”

王淮半眯起眼睛,面色凝重:“确实不简单。”

王皇后听出这话里有话,略显疑惑地轻声唤:“父亲?”

王淮再次对子珩佩服地五体投地,一双浑浊的眼睛亮着明锐的光,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笑,就好像给自己铩羽而归找到了正当理由似的,他笑着说:“她与魏王早在南溟就已经相识,他们昨日的针锋相对都是装出来的!”

王皇后愕然睁大眼睛。

王淮在厅堂里踱步,细细忖度着此事牵扯的方方面面。

陛下把义宁长公主指给子珩,原本是为了羞辱他,昨晚虽然没能羞辱成功,可只要段忘容看不上子珩,那子珩就会继续受其压制,这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算是一种掣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