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明媚,空气里透着一丝清寒,林晚泊——更准确地说应是林晚泊模样的易千面牵来马,子珩却站在魏王府门前,久久没有动身。

易千面知道他在等谁,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候在一旁。

与吴顷、王淮上次出征不同,铁骑营吃了败仗,时间紧迫,祭祀都由天兴帝一人来完成,子珩只需带着另一半虎符北上即可。

太阳渐渐爬升,易千面见时候不早了,便低声劝:“主子,怕是不会来了。”

子珩双眸一颤,迅速眨了眨眼以掩饰自己的失落。

他转身,望着魏王府庄严气派的大门。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从幼年时与子祯一同跟着师长夷读的欢声笑语,到吴家兄弟的肝胆相照,再到段忘容不远千里与他重逢。

一幕幕。

支离破碎,却又无比清晰。

自九岁被封为魏亲王起,他的大半生都在这里度过。

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不知是在问谁:“这次离开,何时才能归来呢。”

易千面用带着些安慰的语气说:“只要王爷收复失地,便可班师回朝。”

“回不来了。”他苦笑着说出了心中的答案。

易千面看着他。

“我……”他说,“回不来了。”

从此他便真真正正地自由了——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看了王府最后一眼,没有丝毫留恋地翻身上马。

牵起缰绳,正准备打马离去,抬头的那一霎,他倏然一怔。

师长夷穿着天青色的宽袍,立在灿朗的阳光下,象是一块纯净无瑕的美玉。

子珩忙深吸一口气,把涌上心头的酸涩压了下去。

他刚要下马——

“不必下来了。”师长夷一如既往地温和,“耽搁了这么久,可是在等老师?”

子珩心头一哽。

是啊,就是在等你啊。

“老师说什么呢。”他笑,“又要去过艰苦的军旅生活,我就是有点舍不得过去的舒适与荣华。”

师长夷站在马下,静静地与他对视。

子珩不知为何,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师徒从前那般披肝沥胆、相依为命,他甚至坚信即便全世界的人都变了,他与老师也不会变。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

他怪这座都城,怪自己生在皇家,怪世事难料。

唯独,不想怪师长夷。

他抬手摸向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最终什么都没问,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老师对学生……可是还有期许?”

“平安、喜乐。”师长夷唇边漾开笑,没有丝毫迟疑地答,“多活几年,就更好啦。”

子珩睁大眼。

师长夷一摆手,语气和煦地仿佛夏夜的晚风:“走吧,给老师一次机会,让老师目送你离开。”

子珩吸了吸鼻子,“……好。”

咯嗒。

咯嗒。

咯嗒、咯嗒、咯嗒……

象是来不及了似的,马蹄声在一阵平稳前行后突然加快。

渐渐渐渐的,便听不见了。

那道清癯的背影消失了良久,师长夷豁然一笑,低下头,松开攥紧的手。

冷白的手掌满布细纹,上面躺着一枚色泽极佳打磨精致的昆仑玉,可相较而言,倒是那洗得已然发白的红穗子更为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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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气候越是恶劣,风大,天寒,空气干燥,子珩身体羸弱,本就不适合舟车劳顿,天一冷,他就懒得动,一个白天也没走出多远,在檀京北侧邻城的一家客栈里落了脚。

当然选此处落脚,也不全是因为他懒。

他坐在客栈大堂,用大氅裹紧自己,两股依旧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是真的不抗冻。

易千面从客栈老板那要来一个暖手炉,递到他跟前:“主子想吃什么?”

子珩抱着那暖手炉,顿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咧嘴道:“林伯伯看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