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珩咽下嘴里的肉,端起碗喝汤,眸子却一直瞧着对面那人,师长夷目光就像往常那般平静,却让他无端生出一阵心虚。

他努力保持镇静:“怎么了,我脸上可是粘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会问出这般有失水准的问题?”师长夷一向无害的眼睛里极为罕见地露出一丝愠怒,语气也带着些责备的意思,“老师连剔骨种脉都做得来,岂会不知西域第一奇毒迷仙引?”

“哦……”子珩神色怏怏地抱怨,“可老师从未与我讲过,西域毒帝提起这个词,脑子一片空白的我只能保持得体的微笑,然后那个老头便嚣张恶劣地嘲笑我孤陋寡闻……”

“哼,没与你讲过?”师长夷似乎真的生气了,站起身来挪步到他身前,背负着双手柔声问,“你是忘记我曾把《千毒方》摆在你眼前让你读了?”

他突然这般严肃,子珩哪里还有心思吃饭,立刻站起身来挨训。

师长夷第一次训他的时候他还只有六岁,那时他大病初愈刚能下床走动,却把自己关在房里,怎么都不肯去外头见人,天昭帝无法,只好请师长夷过来,师长夷并没有跟其他人那般哄他骗他,而是直接拿了戒尺,当着天昭帝的面打了他。

六岁的子珩缠绵病榻两年,身材瘦小,孱弱不堪,面对一成年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但他性子极倔,两只小手被打得又红又肿也不肯屈服。师长夷看他的手再打下去就废了,于是又脱了裤子打他的屁股,子珩终是害怕了,才哭着向他求饶。

师长夷当时说:“从今天起,只要殿下辰时到申时这段时间待在卧房里,奴才便会这般对待殿下。”

就是从那一日起,天昭帝才正式命师长夷全权负责教授子珩。

后来子珩每每回想起来都会感到后怕,毫无疑问,那一日他若是没有迈出房门,敢打皇子的师长夷定会被天昭帝赐死。

再退一步讲,如果他那日没能走出去面对外面的世界,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他很清楚,老师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逼他成长。

如今他的个子比师长夷还要高出一寸多,即便此刻乖顺地低着头,师长夷也没有占得半分优势。

子珩恭敬地说:“徒儿知错了。”

那人却不打算就此饶过他,温声温气地命令:“拿出手来。”

子珩愕然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师长夷却是一副沉声静气的样子,这显然是不肯罢休,子珩便只好委屈巴巴地求饶:“老师,我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行冠礼了……”

师长夷平静地说:“你是长大了,老师打不得你了。”

子珩赶紧伸出右手。

师长夷轻声唤:“常威。”

“属下在。”常威很快便走了进来,双手将那七寸六分长的戒尺呈上。

师长夷接过戒尺,毫不留情地在子珩手掌上打了三下,那雪白的掌心很快泛出一道深色的红痕,子珩吃痛,轻轻皱着眉头,没再多言。

师长夷放下戒尺,恨声道:“第一下,我早就教过你多闻阙疑,慎言其余,你先是在西域毒帝面前出丑,后又在我面前问出不该问的问题,该不该打?”

“该。”子珩垂眸应。

“第二下,你以为我不知你为何不肯读《千毒方》?哼,只因《千毒方》记载了香消玉殒你便罢学,色厉胆薄,不堪一击,一蹶不振,说的便是你这种人了!你说该打不该打?”

“该。”

师长夷每一下都狠狠地击中了子珩内心的软肋,当初师长夷专程从藏经阁取来《千毒方》给他看,他却是阳奉阴违,口口声声说已经读完,却是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他一直以为自己成功蒙混过关,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师长夷早就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他都忘记有这么一茬了,老师依然铭记于心。

师长夷闭了闭眼,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第三下,《千毒方》详细记载了一千种毒,排在第一位的就是迷仙引,你当初若是肯认真研习,如今便绝不会中了此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