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刹那芳华

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那盘旋的线条，那星星点点的O和X，仿佛蕴藏着高深的法理。以前学过的的各种知识一下子涌入脑海，与星座图缠绕交错，互相印证。这是运气的脉络，是道术的招式，还是阵法图式、阴阳五行？

当归死死盯住棋盘，浑然忘我，抛开了下棋争胜的最初目的。山风吹拂，长明灯的火焰摇摇晃晃，投下巨大的影子。他突然抓起小石头，在棋盘上重重画了一个O。

这一手不是根据棋理下的，而是从天鹅座星图得来的灵感。

暗中窥伺的隐形人瞧见后，怔了一怔。此着完全不搭界，脱离了主战场，等于是废棋。从刚才的较量看，少年棋力不弱，思路清新敏锐，不应当下出明显的无理手。

再看当归的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忽而深思，忽而微笑，忽而迷茫，忽而有所悟。隐身人心中一动，莫非埋藏数千年前的谜题，解开即在今朝？

这个棋局并非隐身人所创，它原本铭刻在某个幽暗之地，关系着一件重要的秘密。隐身人见到后，日夜苦思，仍参不透其中的关窍。

研究的日子久了，隐身人对棋局的变化了然于胸，此前当归每一步落子皆在预料之中，想也不想即可应对后着，将他杀得大败亏输。然而最新的一招，是隐身人从未想到过的，似乎荒谬绝伦，又似乎带着少许不明不白的余味。

从最初得到残局，已过去多少个年头，付出了多少代价，乃至丧失了最宝贵最珍惜的事物，隐身人始终一无所获。这时候莫名升起强烈的预感，一切都将落在对面的少年人身上，难题将迎来最终解决。

隐身人心神波动，不小心泄露出气息，要不是当归沉浸在棋局中，便会发现异常。

另外有人觉察到了。

两条身影倏然飘入庙宇，一男一女。男人四十多岁，国字脸，颌下三绺茂密的黑髯，神态威严。女人是三十岁左右的少妇，身材高挑，细眉凤眼，傲慢中透出几缕**。

“怎么只有一个人，感应罗盘显示的是两个。”

少妇看着手中的一个三寸圆盘，皱起眉头。那是云中坊的宝物，五行感应罗盘，能侦查修道者体内的五行能量。

她追踪何当归，来到河流上空，罗盘上有一个光斑闪烁。通过定位，确定人在荒庙中。后来靠近时，罗盘又亮起另一个小光点，非常微弱。女子以为对应的目标法力低微，没放在心上，径直闯进来。不料，庙中仅少年一个人在。

男子说道：“是不是你看错了？”

“哪能有错，”少妇不悦地回答，“罗盘的确显示出两个标识，其中弱的一个不见了，只剩下他。”

两人自顾自对话，不把当归放在眼里。

当归惊醒，回头站起身，认出了来人：“是你们……”

男子面沉似水，女人轻蔑斜睨，均不作回应。

当归尴尬，讪笑着打招呼：“在下系原道宗弟子，姓何名当归，幸会两位道友。适才冒犯实非有心，请多多包涵。”

“原道宗？呵呵，你们这帮家伙成天装出一副名门大派的样子，老娘早就看不顺眼。”女子咯咯冷笑。

男人瞥一眼地上的棋盘，问道：“你与谁下棋？”

当归初入江湖，仍保持着少年人的单纯和善良，他心下寻思，既然隐身人不愿意露面，理应当替对方保守秘密。

“我自己摆棋谱玩，没别人。”当归摇头否认。

男人当他在撒谎。一方面，五行罗盘的指示不会有错；另一方面，棋盘旁放着一把茶壶两只茶盏，明摆着是两个人对弈的情形。

第四人就藏身于周遭。

在如此近距离下，除了还虚合道的绝顶高手，无人能隐瞒过五行感应罗盘的侦测。而放眼中州大陆，进入还虚合道境界的修道者屈指可数，不大可能出现在这荒野破庙。

男人打量庙中的情形，正面女神像塑造得栩栩如生，眉眼中充满了灵气，宛若真人。

他熟知修道界的历史，其实水神蓝仙子是同道中人，有着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四百多年来被世人讹传，背离了最初的真相。

女神旁边的怪异雕像也惹人注目，联想到故事中的另一个人物，男子愈发疑窦丛生。

他欲走近雕像查看，不料，刚提起左脚向前迈出，却落不下去。一股无形的力道将他的身体笼罩，浑身上下没一块肌肉听使唤，像似瘫痪麻痹了。

男人的手迅速干枯、起皱，脸也一样，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飞快变化，短短半分钟，竟仿佛老去十几岁。

“啊——”女子大声尖叫，满脸恐惧地望着当归，“九幽神君！刹那芳华，红莲业火！你……你是九幽神君的弟子……”

她掉头逃窜，眨眼间冲出庙门，飞上天空消逝远去。

男人呆立在原地，肌肤继续收缩、干涸，变成了皮包骨头，形如骷髅。在此过程中，他的身上不断冒出白色雾气，像内部的水分在蒸发出来。最后，白气渐渐稀少，躯体的温度越来越高。猛然间火苗窜起，剧烈烧。

转眼间，男人被烧个精光，地面上干干净净，一丝灰烬都不剩。

当归在旁边目睹了这惊人的突变，不由得骇然。男人的模样正如女子所说，像中了修道界最臭名昭著的毒药——刹那芳华，红莲业火。

东昆仑万法宗有“四大神君”，紫雷、地火、万妙、九幽。其中，紫雷神君云舞阳道法最高，地火神君许天成势力最大，万妙神君丁双胤最诡诈难对付；但要说到最为正道人士憎恨厌恶的，非九幽神君莫属。

无他，九幽神君擅长用毒，伤人于无形之中，防不胜防。修道者之间较量，如果败在真刀真枪下尚可以接受，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可明明技高一筹，甚至没等动手就着了暗算，任谁也不会服气。

九幽神君此人颇为怪诞，在道术上造诣极高，偏生喜欢用下三滥手段。即使面对水平差老远的庸手，他也不动武，只下毒。他的名言是，能在背后悄没声解决的事，何必面对面费劲。

因此，修道者对九幽神君既恨又怕，避之唯恐不及。

不仅正道人士，在东昆仑万法宗内部，也少有人待见他。其他三位神君拥有众多手下，占山为王，排场盛大；九幽则独来独往，行踪诡秘，极少以真面目示人。许多人连他的真名都不知晓，只以绰号相称。

九幽神君手上有数种厉害毒药，其中之一叫“刹那芳华，红莲业火”。顾名思义，中了毒的人将一瞬间衰老，红颜化白骨，然后焚尽一切，不留尘世。

毒发的前半段过程与乌铁镇爆发的瘟疫貌似相同，其实大有差别。“刹那芳华”的原理是令人体快速脱水，因此皮肤干枯皲裂，看起来变得苍老。而瘟疫患者是新陈代谢的机能丧失，生命力流逝。两者在外观上能明显分辨出来：瘟疫患者连须发一起变白，中刹那芳华毒药的人则不会，头发依旧是黑色。

当归对九幽神君和刹那芳华的大名也是久仰，心中惴惴生惧。他迟疑片刻，鼓起勇气问：“下棋的道友，是你出手么？”

隐身人不作答复。破庙中静悄悄，火光跳跃，神像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