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盐大约两年前出道,来历不明,道术的路子很古怪,没人识得。她最爱干两件事,踢场子,勾引帅哥。

最早人们得知此人,是在天道宗弟子周运来和栖霞洞弟子江琳的婚礼上。江琳的母亲病重,两人为了安慰老人在女方老家成亲,没邀请修道界的朋友,全是乡里乡亲。婚礼进行到一半,夏无盐去了,哭着喊“运来,你为什么抛弃我”,还拿出一块周运来日常携带的玉佩。后果可想而知,婚礼当场中断,江琳气得返回栖霞洞闭门不出。周运来赶去解释,说根本不认识夏无盐,那块玉佩是一个多月前丢失的。过了半年多,两人才和好。

夏无盐身边的男伴三天两头换,许多修道者纵情率性,在男女之事上很开放,这原本没什么。问题是,夏无盐喜欢跟有主的男人乱搞,她经常亮出男方的贴身信物炫耀,甚至说出对方在床帏间的一些小癖好。后者堪称绝杀的证据,男方在原配面前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好几对夫妻或情侣因夏无盐的插足而反目。

另一件惹众怒的事情是,夏无盐到处寻衅滋事,找人挑战。

切磋道法、踢场子这种事,在修道界时有发生,大都是弱者对强者,小门派对大门派,以强凌弱的罕见。好比卧阳观可以找心禅宗切磋,反过来心禅宗找卧阳观切磋那就不成体统。心禅宗要切磋踢场子,大概只能找原道宗、天道宗和万法宗这三家。

夏无盐相反,专欺负低手。她找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门派,三下五除二击败,然后到江湖上吹嘘,“我把某某派挑了”。好笑的是,有的门派大家从未听说过,被夏无盐欺负了,才惊讶不已“咦,野牛岭上竟然还有一群修道者”。夏无盐擅长火属性道术,功力不弱。她使用的法术很陌生,看不出属于什么门派,但明显精微深奥,系多年累积打磨而成。也就是说,夏无盐传承深厚,非偶然得到某本秘籍的浅薄修道者。这就比较奇怪了。

“今天到棒喝坛找茬有违她的风格,硬碰硬,真是令人意外呢。”田玉洁讽刺道。

当归纳闷:“她的师长和同门不出面阻止,任凭胡闹?”

“可不是吗,让人搞不懂——”

正说着,北窗外传来一个悠长的吟哦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当归几人好奇,走到窗前,朝外面张望。

迎宾舍的北面紧邻悬崖,下方竖直的峭壁与楼房的墙壁连为一体,爬满了茂密的藤蔓。山谷一百多米深,四十米方圆,像一口大井。在谷中央,生着一棵异常粗大的树,树干的直径有七米,高度近百米,庞大的树冠挡住了大半个山谷。

这棵树不知是什么品种,生得如此高大,颇为少见。中州大陆的森林中,五十米以上便算参天大树了。只在东海龟腾岛,有一种千年巨树,名字叫若木,可生长至几百米高。

在树冠顶端,有一间小屋子。一开始当归以为眼花,再仔细端详,的确是小屋子没错。

“有人。”田玉洁叫道。

一个微小的人影从小屋子中出来,在树冠上行走,再度响起吟唱声。

“高歌有鸟应,论道无人问。试看幽谷里,几岁为一春?”

当归听在耳中,莫名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方欲同此人打招呼,搭讪交流,身后有人踩着楼梯上来。回头一看,是苏粤和圆中。

苏粤看出了当归的疑问,解说道:“那是真如师兄。他在树屋中居住三十余年,没踏上过平地。”

众人咋舌,三十多年在一棵树上生活,非常人能想象,心禅宗大师们的怪癖可称修道界之最。

“他独自幽居在谷中不与任何人打交道吗?”当归问。

苏粤走到窗前,与当归并肩,望着树冠上的人。“那倒不是,真如师兄博学广闻,道法精湛,不少人常来此听他说法。另有一名徒弟,协助他联络外界。”

圆中对张阔等人笑道:“我们九华山的苦蕨茶颇具滋味,与其他名茶不同,楼下泡好了一壶,各位可要尝尝?”

三名卧阳观弟子有数,苏粤要同当归单独说话,连忙应承,随圆中下楼。

苏粤和当归默默注视着大树,真如绕树冠缓行,像一条鱼游动在绿色的水中。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步法和树枝的晃动,无法判断出功力深浅。

“何道兄,你在棒喝坛施展的法术叫什么名字,从哪里学来?恕我直言,那并非原道宗法术。”苏粤转过头,直视当归,目光湛然。

当归略一思忖,反问道:“当时我听大师念道‘清虚别府,广寒仙苑’,似乎认识此法术?”

苏粤沉默片刻,回答道:“我没亲眼见过,只听人说起,广寒宫有一门神奇的道术,叫‘沸点术’,可制造出极度低温,威力无穷。你冻结的寒冰宫殿每一个细节逼真翔实,只有对低温的操控随心所欲,才能够做到。时下正当炎夏,极细微的冰线都维持而不融化,更见功底。所以,我猜测你用的是沸点术。”

“没错,是沸点术,”当归点头承认,接下来的话却是撒谎,“在原道宗藏楼有一本古籍,记载着沸点术修炼法门。不瞒你说,以前多有原道宗弟子修炼,皆失败了。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练了半年多就成功。为什么这样,我也不明白。”

苏粤原本不认为当归有机会接触广寒宫弟子,学到沸点术。在吃晚饭时,圆中打听过,当归和夏无盐非朋友,今天在棒喝坛第一次见面。所以,从原道宗藏中学会沸点术比较可信。沸点术是一门古老的道术,传自于天神,按说除广寒宫外无人得知。但原道宗的祖师葛抱朴神通广大,在他那里,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在下一时好奇,随便问问。惭愧,修炼多年,依旧难脱执着心啊。”苏粤微笑慨叹。

当归暗想,你见到沸点术失态得连止语道都破戒,却说随便问问,鬼才相信。

他无意揭穿,只想着趁机询问自己挂念的事:“大师,请问贵派有没有名叫胡不道的弟子?”

“心禅宗弟子皆为双字名,不会有叫这个的。如果是入门前的原名,档案室有记载,明日我帮你查一查。”

“多谢大师,此事说来话长,颇多蹊跷。”

当归讲述自己的遭遇,从捉苗乌开始,到贺兰峰陷入幻境,楚楚失踪。

听到当归被幻境困了一整天,苏粤心下惊奇。他的“散心钟”很快被当归破解,足见其定力之高,怎会对“胡不道”毫无反抗之力。在心禅宗,苏粤属于顶尖高手之一,比他高明的人不超过五个。而且高明得有限,苏粤做不到的事,其他弟子八成也做不到。

他问道:“胡不道长什么样子?”

胡不道相貌平常,没显眼的特征,不大好形容。当归扫视屋子,只见墙边架子上放着两个花瓶。他走过去,提起花枝,蘸清水在桌面上画出胡不道的脸。

苏粤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随即恢复平静:“我认识此人,明天一早就去问他。抱歉,暂时不方便告知他的身份。且宽心,如果你的同伴真是被他抓走,不会有危险,我一定请他放人。”

当归终于放下了悬挂多日的心,向苏粤郑重道谢。尽管才相识不久,他直觉上相信苏粤的为人。